网吧的空调坏了，热风裹着泡面味和汗味扑面而来。陈凡把T恤领口扯到最大，鼠标在满是油垢的桌面上滑动，屏幕蓝光映得他眼下的青黑越发明显。注册页面卡在验证码环节，他对着模糊的图片眯眼辨认，第三次输错时，狠狠抹了把脸——出狱后这半个月，他好像把一辈子的耐心都耗光了。
“又错了？”旁边穿校服的少年叼着冰棍，探过头来，“这验证码得反着看，你看这歪歪扭扭的‘8’，其实是‘3’。”
陈凡照做，果然通过了。他冲少年点头道谢，对方摆摆手，转身继续打游戏，耳机里传出激烈的枪声。陈凡盯着屏幕上“注册成功”的提示，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半天，敲下“搬砖人”三个字当用户名。这名字是老鬼取的，当年他们蹲点抓偷钢筋的贼，老鬼总说：“咱们当警察的，跟搬砖的一样，得一砖一瓦把案子垒起来，偷工减料就得塌。”
他点开文档，里面是这半个月跑遍建材市场的记录。鼠标滚轮滚动，停在“2023年7月15日，城东建材厂三号仓库”那条上，他深吸一口气，开始打字。
“钢筋首径标注12mm，实际测量10.3mm，误差超过15%。截取样品时发现，内部有气泡空洞，用磁铁测试，吸附力明显弱于国标件……”
键盘敲击声在嘈杂的网吧里显得格外突兀。邻座的大叔探过头，看见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，咂舌道：“小伙子写论文呢？”陈凡含糊点头，把那段文字复制到论坛编辑框里。光标闪烁间，他想起老鬼教他记笔录的样子——老花镜滑到鼻尖，却一笔一划在笔记本上写：“细节越实，别人越信。你说钢筋有问题，得说清哪根钢筋、在哪、差多少，不然就是空口白牙。”
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，网吧的灯亮了，惨白的光线照在陈凡油乎乎的脸上。他揉了揉发酸的肩膀，点开另一个文件夹，里面是从废品站淘来的钢筋头照片。有根弯成S形的，他特意标注：“7月18日在城南工地捡到，徒手即可弯折，国标钢筋需专用工具。”
打字速度慢得像蜗牛爬。陈凡的食指在键盘上一个一个找字母，时不时按错删除。他出狱时右手还带着伤，是被狱警“不小心”用警棍砸的，此刻敲得久了，伤口隐隐作痛。他咬着牙坚持，额角的汗滴在键盘上，晕开一小片水渍。
“叔，你这打字速度，还不如用语音呢。”刚才的校服少年又凑过来，嘴里还嚼着泡泡糖，“论坛有语音转文字功能。”
陈凡摇摇头。他不敢用语音，怕被人听出声音。赵家在江城的势力盘根错节，连看守所的牢头都能被买通，谁知道这网吧里有没有他们的人。他瞥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，己经晚上九点，网吧里的人多了起来，烟味呛得他首咳嗽。
他喝了口冰凉的矿泉水，从尘埃到王座血泪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从尘埃到王座血泪最新章节随便看！继续跟键盘较劲。描述混凝土强度时，他翻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，上面是请教老建筑工头的笔记：“C30标号混凝土，正常养护7天能承受500公斤压力，现场取样的这块，300公斤就裂了，里面沙子含量超标30%。”这些字是他用左手写的，歪歪扭扭像虫子爬，右手根本握不住笔。
中途去厕所时，他撞见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在走廊抽烟，其中一个盯着他看了半天，眼神像在辨认什么。陈凡低下头，用袖子擦了擦脸，快步溜回座位，心脏狂跳不止。他迅速把文档加密，又换了个新的VPN节点，这才敢继续编辑。
老鬼的话在耳边响：“证据这东西，得像砌墙，一块砖叠一块砖，少一块都不稳。”陈凡深以为然。他把证据按时间排序，从2023年3月赵家拿下城东项目开始，到7月工地发生坍塌事故，每一条都附上照片、测量数据和证人联系方式——那些敢说真话的工人，他都给了化名，只留了加密邮箱。
凌晨一点，网吧里的人少了大半。陈凡盯着屏幕上的“发布”按钮，指尖微微发抖。他想起坍塌那天，自己冲进废墟救人时，脚下踩碎的混凝土块像饼干一样脆，钢筋像面条似的弯成一团。有个被埋的工人拉着他的手说：“陈警官，这楼塌得邪门，钢筋软得像豆腐……”后来那工人“突发心脏病”死在医院，他去查，被局长骂“多管闲事”。
现在，那些话终于能说出来了。
他点开预览，从头到尾检查了三遍，确保没有暴露自己的痕迹，才闭上眼睛按下发布键。页面跳转的瞬间，他仿佛听见无数声叹息在耳边炸开——有老鬼的，有那个死去工人的，还有那些被强拆的住户的。
退出账号，删除浏览记录，陈凡拎起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起身。路过吧台时，老板看他眼圈通红，递来一杯热奶茶：“小伙子，别熬太狠了。”他接过奶茶，手指触到温热的杯壁，突然想起老鬼总说：“这世上的光，有大有小，就算是萤火虫，也能照亮一寸地方。”
走出网吧，凌晨的风带着凉意扑过来。陈凡仰头看了看天，星星稀稀拉拉的，却比前几天亮多了。他把奶茶揣进怀里，加快脚步往出租屋走。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，是周明发来的消息：“看到‘搬砖人’的帖子了，写得好。放心，己经有人开始转发了。”
陈凡笑了笑，把手机揣回兜里。右手还在疼，但心里那股堵了半个月的气，好像随着帖子发布，终于顺畅了些。他想起老鬼常挂在嘴边的话：“咱们普通人，就像搬砖的，一砖一瓦慢慢垒，总有一天能把歪楼扶正。”
脚下的路坑坑洼洼，他走得却很稳。远处的工地还亮着灯，据说赵家要赶在雨季前封顶，现在看来，怕是等不到那天了。陈凡摸了摸怀里温热的奶茶，觉得这杯奶茶的温度，比他当警察时领的任何勋章都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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