停车场的梧桐叶被秋阳晒得发脆，踩上去沙沙作响。陈凡靠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，看着张涛抱着纸箱从宏业集团的玻璃门里踉跄出来。三天前还在赵家别墅里被赵宏业指着鼻子骂“内鬼”，如今只剩个被扫地出门的背影——纸箱边角被里面的东西撑得变形，露出半只摔掉漆的保温杯，是公司去年发的年会纪念品。
“陈师傅？”张涛抬头看见他，先是一愣，随即把纸箱往地上一摔。相框、文件夹、印着“采购部经理”的工牌滚了一地，工牌上的照片还带着他上个月烫的卷发，此刻却被他用皮鞋碾得粉碎。“你来看我笑话？”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，眼白里爬满血丝，西装袖口沾着块油渍，大概是昨晚在酒吧喝多了蹭的。
陈凡弯腰捡起那只保温杯，杯底印着“宏业集团”的logo，边缘磕出个小坑。“赵宏业给了你五十万？”他把杯子放回纸箱，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树叶，却让张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
“你他妈……”张涛突然扑过来，想抓他的衣领，却被陈凡侧身躲开。他踉跄着撞在旁边的宝马车上，车门发出闷响，引得保安往这边看。张涛慌忙压低声音，唾沫星子溅在陈凡的工装外套上：“你跟踪我？”
“我在这等了你三天。”陈凡掸了掸外套上的灰，目光落在他手腕上——那块金劳力士不见了，换了块塑料电子表，表带还断了一截，用回形针别着。“停工整顿的事，调查组查到钢筋批次了？”
张涛的眼神闪烁了一下，突然冷笑起来，笑声里带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：“查到又怎样？现在全公司都知道是我张涛采购劣质材料，是我收了供应商的回扣，是我害赵家损失了几百万！”他踹了脚纸箱，“他们倒是干净！赵宏业签的验收单，赵宏图托人改的检测报告，现在全成了我的罪证！”
陈凡的心沉了沉。他上周在废料场拍到的钢筋，确实贴着张涛签字的验收标签，但那些标签的编号是连号的，明显是批量伪造的。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，一个采购经理哪有这么大的权限，敢把整批“瘦身钢筋”塞进项目里。
“五十万买你顶罪，够吗？”陈凡看着他，突然想起老赵躺在病床上的样子。那天老赵媳妇哭着说，开发商只肯赔十万，连手术费的零头都不够。而张涛这五十万，够给老赵做三次手术了。
这话像针一样扎进张涛心里。他猛地揪住自己的头发，蹲在地上，肩膀抖得厉害：“够个屁！”他从裤兜里掏出张银行卡，往地上一扔，“昨天转过来的，取了两万，剩下的冻住了！赵家跟银行打了招呼，说我‘涉嫌职务侵占’，这钱动不了！”
陈凡捡起银行卡，卡面还带着张涛的体温。他想起三天前在赵家别墅，赵宏业对着电话吼：“让财务做笔假账，就说张涛挪用了采购款，把那五十万做成‘追还款项’，让他有口难言！”当时他还不明白这步棋的用意，现在总算懂了——赵家不仅要丢卒保车，还要让这枚“卒子”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。
“你想不想翻本？”陈凡把银行卡塞回他手里，声音压得极低，“我知道你不止签了钢筋的验收单。”
张涛猛地抬头，墨镜滑到鼻尖，露出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。他盯着陈凡看了半晌，突然笑了，笑得比哭还难看：“你果然不是普通的钟点工。说吧，你想知道什么？”
“云顶华庭的地基。”陈凡蹲下来，与他平视，“我在工地见过你半夜去地基坑，手里拿着测压仪。那地基的混凝土标号，是不是不够？”
张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，从纸箱里翻出个皱巴巴的烟盒，抖出最后一根烟点燃。烟雾缭绕中，他的声音带着点豁出去的决绝：“不是不够，是差了两个等级。本该用C30，赵宏业让换成C15，说是‘反正埋在地下没人看’。我测过三次，承载力连设计标准的一半都不到，赶上暴雨天，整栋楼都在晃。”
陈凡的指尖凉得像冰。他想起自己摔下来的那天，确实下着小雨，脚手架晃得厉害，当时以为是风大，现在才明白，是地基在沉降。
“还有呢？”他追问。
张涛猛吸一口烟，烟蒂烫到手指才扔掉：“消防管道用的是再生料，太阳一晒就裂；电梯是淘汰的二手货，没合格证；就连小区里的景观湖，都是填了建筑垃圾才铺的土，夏天能闻到臭味……”他越说越激动，声音陡然拔高，“这些事，哪个不是赵宏业拍板的？现在倒好，全成了我一个人的责任！”
停车场的保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，慢慢走了过来。张涛慌忙闭了嘴，拉着陈凡躲到宝马车后面。“赵家卸磨杀驴，”他盯着陈凡的眼睛，里面翻涌着愤怒和不甘，“我知道他们更多黑料，比钢筋、地基这些要命多了。你敢捅出去吗？”
陈凡看着他手里的银行卡，又想起云顶华庭3号楼那些住着老人和孩子的家庭。地基沉降的事要是爆发，整栋楼都会成为危楼，那不是赔偿能解决的事。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录音笔，按下了红色的按钮。
“说。”他的声音很稳，“从你半夜去地基坑那天开始说。”
张涛愣了愣，随即从纸箱底层抽出个笔记本，封面印着“宏业集团采购部”。他翻开笔记本，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字迹：“7月15号，赵宏业让我去建材市场找王老板，买C15混凝土，每立方给我提50块……”
秋风吹过停车场，卷起几片枯叶，落在他们脚边。录音笔转动的沙沙声，混着张涛越来越急促的声音，像在记录一场迟来的清算。陈凡知道，一旦按下停止键，他要面对的就不只是赵家的威胁，可能还有更复杂的漩涡。但他看着笔记本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记录，突然觉得，有些担子，哪怕再沉，也得有人扛起来。
保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，张涛把笔记本塞进陈凡手里，压低声音：“这是备份，原件在我租的房子里。明天上午九点，城东茶馆，我给你更狠的料。”说完，他抱起纸箱，头也不回地往停车场出口走去，背影在秋阳里拉得很长，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。
陈凡握紧笔记本，封面的塑料皮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潮。他抬头望向宏业集团的办公楼，顶层的总裁办公室窗帘紧闭，大概赵宏业正在里面庆祝“危机解除”。但他知道，这不是结束。张涛埋下的引线，己经被点燃了，而这场由“丢卒保车”引发的风暴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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