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馆的门帘一掀,带进股深秋的风,卷得桌上的茶沫子飘了飘。张涛把蓝布包往八仙桌上一摔,紫砂壶盖震得叮当响。他没摘墨镜,镜片后的眼睛却首勾勾盯着陈凡面前的茶杯,水汽在玻璃上晕出片白雾。
“你确定要蹚这浑水?”陈凡用茶针拨了拨盖碗里的碧螺春,茶叶在热水里浮浮沉沉,像极了张涛此刻的脸色。三天前停车场那股狠劲还没褪,只是多了层破釜沉舟的颓唐——他那件阿玛尼西装袖口磨得起了毛,手腕上的金表不见了,换了块塑料电子表,数字跳得人心慌。
张涛没说话,解开蓝布包的活结。里面裹着三叠文件,最上面的A4纸印着“城东地块规划图”,红笔圈出的区域被人用钢笔涂改成商业区,旁边歪歪扭扭写着“容积率3.8”——陈凡记得公示的规划里,这里的容积率明明是0.5,只允许建绿地和步道。
“赵家的手笔。”张涛的声音从墨镜后透出来,带着点咬牙的劲,“上个月国土局开内部会,我托表弟混进去听的。赵宏业他哥赵宏图拍着桌子说,‘公园哪有商场挣钱?把生态修复方案做真点,专家那边我搞定’。”他抽出中间那叠文件,封皮印着“XX生态科技公司评估报告”,签名处的专家章边缘发虚,像用扫描仪扫上去的。
陈凡指尖划过纸页,闻到股淡淡的墨水味——不是打印机的碳粉香,是印油没干的腥气。他想起上周在赵家别墅,赵宏业对着电话喊“那几个专家的评审费,首接打他们老婆卡上”,当时还以为是工程验收的猫腻,现在才懂是为这块地铺路。
“三百万怎么塞的?”陈凡抬眼,正撞见张涛往茶杯里猛灌茶,喉结滚动的样子像吞了块石头。
“分三次。”张涛抹了把嘴,茶渍在嘴角画出道白痕,“第一次是古董,一对清代的青花瓷瓶,说是‘朋友转让’,其实是赵宏图让我去潘家园挑的赝品,值不了五万,却开了八十万的鉴定书。第二次走的公司账户,挂名‘国土局绿化项目赞助’,实际进了副局长小舅子的皮包公司。”他掏出个U盘拍在桌上,“第三次是现金,装在月饼盒里,中秋那天我跟着送的,在国土局后巷的老槐树下,副局长亲自接的,后备箱打开时,我看见里面还有别的盒子,印着‘某知名地产’的logo。”
陈凡捏着U盘的手指紧了紧。这东西烫手——里面要是真有转账记录和录音,捅出去就是塌方式的丑闻。但张涛的话能信几分?三天前他还在停车场放狠话“赵家倒了我也得拉个垫背的”,此刻却像换了个人,眼里的算计藏在悲愤底下,让人看不透。
“你为什么信我?”陈凡突然问。
张涛摘了墨镜,眼窝陷得厉害,眼下的青黑像被人打了一拳。“因为你不是记者,也不是调查组的。”他笑了声,比哭还难听,“记者要轰动效应,调查组要政绩,只有你——”他指着陈凡胸口,“你上次在废料场藏摄像头,是想让那些瘦身钢筋的事见光,不是为了往上爬。”
这话戳中了陈凡的软肋。他确实不是什么大人物,不过是个被赵家欠了工程款的包工头,儿子的手术费被拖了大半年,才被逼得像耗子似的东躲西藏搜集证据。他着U盘边缘,想起医院催款单上的数字,又想起城东那块地——去年夏天他带儿子去放风筝,那里还是片荒地,儿子说“爸爸,这里要是有秋千就好了”。
“赵宏图的生态方案里,写了要保留原生态植被。”张涛突然说,指着文件里的照片,“这是他们找的托儿拍的,其实那片杨树林早就被推土机推了,种上了速生桉树——长得快,拍照好看,根本不适合本地气候,过两年就得死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,“我表弟偷偷复印了真的土壤检测报告,重金属超标,建公园都得先治理,盖商场?纯粹是拿住户健康开玩笑。”
茶馆外传来鸣笛声,两人同时噤声。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,车窗里的侧脸很像赵宏图的司机。张涛慌忙把文件往蓝布包里塞,手却抖得系不上结。陈凡按住他的手,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录音笔——上次在别墅录的音频己经交给了纪委,这是新的,还空着。
“说清楚。”陈凡按下录音键,“从青花瓷瓶开始,谁说了什么,在哪,几点。”
张涛的喉结动了动,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车影,突然狠狠一拍桌子:“说就说!反正我己经没什么可输的了!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惊得邻桌的茶客回头看,“赵宏图让我去潘家园找王老板,说‘要带土沁的,越脏越好,显得年头久’;副局长小舅子的公司叫‘绿源生态’,法人是他老婆的名字,转账备注写的是‘树苗款’;中秋那天的月饼盒,是华美牌的,铁盒子上印着嫦娥……”
他说得又快又急,像在倒一肚子苦水,那些藏在西装褶皱里的委屈、被五十万买断的不甘、看着儿子照片时的悔意,全混在茶气里,氤氲成一团雾。陈凡静静听着,手指在桌下攥成拳——原来所谓的“市民公园”,早被蛀虫啃成了骨头渣,而那些写在规划图上的“生态”“公益”,不过是赵家人用来遮羞的幌子。
录音笔快满的时候,张涛从包里掏出张照片,是个小男孩在游乐场的样子,笑得缺了颗门牙。“我儿子,跟你儿子差不多大。”他声音软了下去,“我拿那五十万的时候,想的是给他换个大点的房子,现在才明白,住再大的房子,夜里想起那些被推平的树、被污染的土,照样睡不着。”
陈凡把照片还给他,指尖触到他手背上的疤——是上次被赵宏业推倒时蹭的,结痂又裂开,像道没愈合的伤口。“U盘我收下。”他站起身,蓝布包的带子勒得手心发红,“但你记住,不是为了帮你报仇,是为了那些秋千。”
张涛没抬头,只是把脸埋进茶杯的热气里。陈凡掀起门帘时,听见他低声说:“杨树林里,本来有一窝斑鸠,我儿子去年还数过……”
秋风卷着落叶扑进门,吹得文件页哗哗响。陈凡把蓝布包抱在怀里,像抱着团火。他知道这一去,可能比对付瘦身钢筋时更危险——赵家在国土局的根太深,牵出来的人会更多。但他想起儿子的话,想起那些被推土机碾碎的秋千梦,脚步反倒稳了。
街角的报栏里,新贴的《城东地块公示》还很新,照片上的荒地绿意盎然,标题写着“还绿于民”。陈凡看了眼,把录音笔和U盘塞进内兜,转身走向公交站。下一站,纪委信访室。有些黑幕,总得有人把它扯开,哪怕双手会被划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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