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厨的抽油烟机还在嗡嗡作响，混着灶台余温烤出的油烟味，呛得人鼻腔发紧。陈凡刚从冷库搬完冻肉，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，砸在油腻的水泥地上，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。
“过来。”老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带着点烟嗓特有的沙哑。他正用抹布擦着案板，背影比去年弯了些，鬓角的白霜又厚了一层。陈凡心里“咯噔”一下——自从老鬼走后，老王就很少叫他到后厨单独说话，每次开口，准没小事。
布包递过来时还带着体温，沉甸甸的，边角被磨得发白。陈凡捏了捏，指尖触到纸币特有的纹路，心跳突然乱了节拍。“王哥，这是……”
“老鬼的意思。”老王把抹布往钩子上一挂，转身从消毒柜里摸出两个搪瓷杯，倒上凉白开。水汽氤氲里，他的眼神飘向窗外——去年这个时候，老鬼还总蹲在那个窗台上抽烟，笑他把餐馆搞得像个“集中营”，连酱油瓶都要摆成一条首线。
陈凡的拇指着布包上的补丁，那是老鬼生前最爱的一件工装裤上拆下来的布，他认得针脚——老鬼总说自己缝补的手艺比餐馆的针线活好。“老鬼走前三天，把我叫到这儿，”老王呷了口凉水，喉结滚动，“他说‘陈凡那小子，看着闷，其实精得很，就是缺个机会。我这病拖不过这个冬天，你手里要是宽裕，帮他一把’。”
布包被捏得发皱，五万块的重量压得指节发酸。陈凡突然想起三个月前，老鬼躺在病床上，还拉着他的手笑：“等我好了，咱爷俩把隔壁的铺子盘下来，搞个夜宵档，保准比现在红火。”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病重时的胡话，现在才明白，老鬼早把后路替他铺好了。
“可这钱……”陈凡的声音有点发紧。他不是没想过找老王周转，但老鬼走后，餐馆的生意掉了三成，老王每天算完账都对着账本叹气，哪还有余钱？
“算我入股。”老王打断他，眼里的红血丝混着水汽，看得不太真切，“老鬼说了，你要是成了，这钱就算餐馆投的，赚了不用还，多分我点红就行；要是赔了……”他顿了顿，从烟盒里抖出支烟，没点燃，夹在指间转，“就当给老鬼买酒喝了，他在那边，也得有酒才行。”
陈凡的指腹按在布包的褶皱处，突然摸到个硬东西——不是纸币。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一角，见里面夹着张泛黄的便签，是老鬼的字迹，歪歪扭扭写着：“凡子，开标前记得查招标办的内部公告，王老虎的资质有问题，在‘企业征信’那栏。”
心脏猛地一缩。他之前托人查过王老虎的公司，明明资质齐全，难道……老鬼早就知道对方做了假？陈凡迅速盘算起来：如果王老虎的资质有问题，那只要拿到证据，根本不用拼资金——可老鬼怎么会知道？他一个退休的老钳工，连智能手机都用不利索。
“老鬼走前，总盯着电视上的招标新闻看。”老王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，把没点燃的烟塞给他，“有天半夜，他敲我窗户，手里攥着张报纸，说王老虎公司的名字在‘经营异常名录’上，让我赶紧告诉你。我当时以为他烧糊涂了……”
陈凡捏着那张便签，指腹都泛白了。原来老鬼不是在说胡话，他早就替自己盯紧了对手。那五万块，哪里是入股，分明是老鬼怕他放不开手脚，特意留的底气。
“王哥，这钱我不能白要。”陈凡把布包推回去，“我写个借条，算我借的，利息按银行的来。”
老王把布包又塞回来，力道比刚才重了些：“老鬼要是在，能打死你。”他往灶台边挪了挪，拿起炒勺敲了敲锅沿，“他最见不得你这副‘万事不求人’的样子。当年你爸走得早，他偷偷往你书包里塞了三年的学费，还逼我说是‘学校奖学金’，你当我不知道？”
陈凡的喉咙像被堵住了，去年冬天清理老鬼遗物时，他在旧皮箱的夹层里发现过一沓缴费单，收款方是他的高中，付款人那一栏，全是老鬼的名字。当时他以为是巧合，现在才懂，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，全是老鬼不动声色的铺垫。
“拿着。”老王的声音软了些，“老鬼说，你这小子，推演事情头头是道，就是反推自己的时候总钻牛角尖。王老虎那边的破绽，你肯定能找到，缺的就是这口气。”他指了指布包，“这钱，是老鬼给你的‘底气钱’，不是让你当包袱的。”
抽油烟机的嗡鸣渐渐歇了，后厨突然安静下来。陈凡打开布包，五万块现金码得整整齐齐，最上面那张的边角，有个小小的牙印——老鬼年轻时跟人打赌，输了咬钱的习惯，到老都没改。
他突然想起老鬼常说的一句话：“凡子，做事就像炒菜，火候到了，该放调料就得放，别等着菜糊了才着急。”现在火候到了，调料也备齐了，剩下的，该轮到他下锅了。
把布包塞进怀里时，钞票的温度透过衬衫烙在皮肤上，像老鬼的手掌按在他后背，推着他往前。陈凡抬头时，看见老王正对着窗户的方向举杯，凉白开碰在搪瓷杯上，发出清脆的响，像是在跟那个蹲在窗台上的老伙计碰杯。
“我知道该怎么做了。”陈凡的声音有点哑，却带着股前所未有的笃定。他摸出手机，调出招标公告的截图，老鬼标注的“企业征信”栏被他圈了个红圈——之前他以为是无关紧要的备注，现在看来，这才是老鬼留下的关键线索。
王老虎的资质问题，一定就藏在这里。而这五万块，不是让他去送礼，是让他有底气请最好的律师，把这线索变成钉死对手的铁证。
后厨的门被推开时，阳光涌进来，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。陈凡攥紧怀里的布包，脚步轻快了许多。他知道，老鬼就在某个地方看着，等着他把这场“硬仗”打赢，等着他回来，在后厨的窗台上，摆上一瓶最爱的二锅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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