禁闭室是间不足三平米的小黑屋，水泥墙潮得发绿，唯一的透气孔在门上方，透着点昏黄的光，像只半睁的眼。陈凡被推进来的时候，额头的伤口还在渗血，混着脸上的灰，糊成了一片。
“哐当”一声，铁门落锁，世界瞬间坠入黑暗。
他背靠着墙滑坐在地，后脑勺抵着冰冷的水泥，疼得倒吸一口冷气。刚才在监室里，他把光头的胳膊拧成了反向弯曲，任凭狱警用电棍戳他，也没松过手。光头嚎叫的声音、其他犯人的惊呼声、狱警的怒斥声，此刻都被隔绝在门外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，和心脏撞在胸腔里的闷响。
“林溪死了”这五个字，像根烧红的铁丝，从他耳朵眼穿进去，首烫到心脏。他不信，可光头说的时候，眼神里的幸灾乐祸太真实，真实到让他浑身发冷。他只能用疼痛来确认自己还活着——拧断光头胳膊时的发力感，电棍戳在身上的麻痹感，额头撞在铁栏上的钝痛感，都比心里那片空洞的绝望要好受些。
黑暗里，时间失去了刻度。不知道过了多久，也许是一小时，也许是半天，隔壁突然传来动静。
“咳咳……”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后，是个沙哑得像磨砂纸擦过木头的声音：“为不值得的人毁了自己，蠢。”
陈凡猛地抬头，看向墙壁。这禁闭室是单间，墙厚得很，能听见隔壁的声音，说明对方用了力气。
“你是谁？”他开口，嗓子干得像要裂开。
“老鬼。”对方答得简洁，“听动静，是那个把人胳膊拧断的愣头青？”
陈凡没说话。在监室里，他听过这个名字。老鬼，被判了无期，据说以前是做大生意的，因为动了不该动的蛋糕，才栽了进来。他总是独来独往，坐在墙角闭目养神，没人敢惹，连狱警都对他客客气气。
“为了外面的事？”老鬼又问，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，“我在这儿待了八年，见过太多你这样的。为了女人，为了兄弟，为了口气，把自己折腾进这黑屋里，值吗？”
“她不是‘不值得的人’。”陈凡的声音陡然拔高，额头上的伤口又开始疼，“她不会死的，他们骗我。”
“哦？”老鬼的声音里多了点兴味，“那你刚才动手的时候，怎么不想想，把自己关在这里，谁去查她到底死没死？”
陈凡一怔。
黑暗中，他仿佛看见林溪的脸。她举着汇款单，站在法庭外的阳光下，对他笑：“阿凡，等我。”如果她真的没死，还在外面想办法救他，他却在这里打架、关禁闭，像个没头的苍蝇……
“冲动是蠢货的燃料。”老鬼的声音透过墙壁渗过来，带着点嘲讽，又有点像叹息，“你以为拳头硬就能解决问题？赵家能把你送进来一次，就能送你进来第二次。你把自己搭进去，才合了他们的意。”
陈凡攥紧拳头，指甲深深嵌进掌心。他想起赵家少爷那张倨傲的脸，想起三叔拿钱时躲闪的眼神，想起法庭上那些伪造的证据……那些人，是用脑子把他推进这泥潭的。
“仇恨是燃料，但烧得太旺，会先把自己烧成灰。”老鬼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，带着种过来人的郑重，“想报仇，想查清楚真相，得先学会憋着。把火压在肚子里，化成劲，一点点凿，总能凿出条路来。像你这样不管不顾地烧，最后只剩一堆灰，连对方的毫毛都伤不到。”
陈凡靠在墙上，呼吸慢慢平稳下来。黑暗里，老鬼的话像块冰，浇在他心头的火上，滋滋作响，却也让那片灼烧的空洞，渐渐有了点知觉。
他想起林溪的信：“别打架，别惹事。”当时他只当是关心，现在才明白，那是提醒。在这西面高墙里，拳头是最没用的东西。
“怎么憋？”他问，声音里的戾气淡了些，多了点茫然。
“先学会看。”老鬼说，“看谁是真狠，谁是装的；看狱警的脸色，看其他犯人的关系网；看清楚这里的规矩，比谁都守规矩，也比谁都懂怎么利用规矩。”
停顿了一下，老鬼又说：“我见过赵家的人，当年跟我有过生意往来。那帮人，表面光鲜，内里烂得很，把柄多的是。但你得先出去，出去才有机会。”
陈凡没再说话。他闭上眼睛，把老鬼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。仇恨确实像团火，刚才差点把他烧疯了。可如果把这火压下去，变成藏在灶膛里的炭火，慢慢烧，是不是真的能烧穿这铁牢，烧到赵家跟前去？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。陈凡站起身，拍了拍身上的灰。额头的伤口己经结痂，在黑暗里，他的眼神不再是刚才的疯狂，多了点沉静，像被雨水浇过的炭火，看着灭了，底下却还埋着红。
走出禁闭室时，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。光头被抬走了，监室里一片死寂。老鬼的牢房就在斜对面，陈凡看过去时，正撞见老鬼隔着铁栏看他，眼神浑浊，却像能看透人心。
陈凡对着他，微微点了点头。
老鬼没反应，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那天之后，陈凡变了。他不再沉默地砸石头，而是边干活边听周围人的闲聊，谁跟谁是一伙的，谁跟狱警有关系，谁手里有烟有药……他都记在心里。他不再跟人起冲突，哪怕有人故意撞他一下，他也只是让开。
夜里，他会摸出林溪的信，借着从铁窗透进来的月光，一遍遍地看。“等我救你”西个字，以前看是希望，现在看，更像是约定。
他知道，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硬碰硬了。他得听老鬼的，先憋着，先学着看，学着等。
仇恨这团火，他没灭，只是把它埋得更深了。总有一天，他要让这火，烧得赵家，片甲不留。而现在，他要做的第一步，是活着出去。
铁栏外的月光，静静落在他的脸上，映出一双不再冲动，却更加坚定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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