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秋的风卷着铁锈味灌进监室，陈凡刚把最后一块花岗岩砸成碎石，就被牢头喊住。那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，左眉骨有道疤，据说是年轻时跟人斗殴留下的，总爱用那只独眼似的眼睛斜睨人。
“新来的，过来。”牢头叼着烟，脚尖踢了踢墙角的铁桶，“厕所堵了，去通。”
陈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，厕所角落的下水道口堵着团黑乎乎的东西，混杂着纸屑和不明秽物，苍蝇在上面嗡嗡打转。旁边没有疏通工具，只有一块被踩扁的塑料瓶，显然是故意刁难。
同监室的犯人都低下头，假装没看见。老鬼靠在对面墙角，闭目养神，手指却在膝盖上轻轻敲着，像是在打某种暗号。陈凡攥紧了拳头，指节发白——他来这里三个月，砸石头磨出的茧子还没褪，掌心的伤口换了一层又一层，却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。
“听见没有？”牢头上前一步，烟蒂往陈凡脚下一摁，火星溅在他的囚鞋上，“让你去通，聋了？”
陈凡没动。他想起老鬼上次在禁闭室说的话：“看清楚这里的规矩，比谁都守规矩，也比谁都懂怎么利用规矩。”可眼前这根本不是规矩，是拿捏。
“怎么？不服气？”牢头嗤笑一声，伸手就去推陈凡的肩膀，“在外面横，进来了还想装大爷？信不信我让你……”
他的话没说完，就被一阵急促的金属摩擦声打断。老鬼不知何时睁开了眼，正用指甲刮着铁栏，目光落在陈凡身上，慢悠悠地说：“要么忍到他们觉得无趣，要么狠到他们不敢再试。选一个。”
牢头的手僵在半空，回头瞪了老鬼一眼，却没敢发作。在这监狱里，老鬼的名头比狱警还管用，据说他入狱前的关系网，到现在还能伸到高墙外。
陈凡的视线在老鬼和牢头之间转了一圈，又落在那团污秽上。忍？他试过。刚来时被抢被褥，被推搡，他都忍了，可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欺负。就像老鬼说的，仇恨是燃料，烧得太旺会自焚，可压得太死，只会被当成灰烬踩在脚下。
他突然弯腰，捡起地上一块碎瓷片——是早上打饭时不小心摔碎的碗，边缘锋利得像刀。在牢头错愕的目光中，陈凡握紧瓷片，狠狠往自己掌心划去。
“嘶——”
血瞬间涌了出来，顺着指缝往下滴，落在水泥地上，开出一朵朵细小的红花。牢头下意识后退一步，骂了句“疯了”。
陈凡没管掌心的剧痛，转身走向牢头，眼神冷得像冰。他抬手，将带血的手掌按在牢头的脸上，温热的血顺着对方的脸颊往下淌，滴进他的嘴里，咸腥的味道让牢头猛地挣扎起来。
“你他妈……”
“再碰我一下。”陈凡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股玉石俱焚的狠劲，指尖几乎要掐进牢头的肉里，“我拉你一起下地狱。”
他的眼睛亮得吓人，里面翻涌着压抑了三个月的愤怒、恐惧和绝望，此刻全都化成了同归于尽的决绝。牢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，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牢头，像在看一具尸体。
“你……你敢袭警？”牢头的声音发颤，试图推开他，却被陈凡死死按住。
“这里没有警，只有你和我。”陈凡笑了笑，笑容里带着血，“你要是喊人，我就说你逼我通下水道，我不从，你就打我，我反抗而己。你说，他们信你这满脸是血的，还是信我这手被划破的？”
牢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监狱里的规矩，牢头刁难犯人是常事，但闹大了，丢的只会是他的差事。他看着陈凡掌心血流不止的伤口，又摸了摸自己脸上黏糊糊的血，突然觉得一阵恶心。
“滚！”牢头猛地推开陈凡，踉跄着后退几步，指着门口吼道，“赶紧把你那破手处理了！别他妈脏了我的地！”
陈凡没动，首到牢头骂骂咧咧地走远，才缓缓松开手。掌心的伤口很深，能看见里面的红肉，血还在往外涌。他拿起那块碎瓷片，扔进墙角的铁桶，发出“哐当”一声脆响。
同监室的犯人都惊呆了，没人敢说话。老鬼重新闭上眼，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，手指在膝盖上敲出最后两下，像是在鼓掌。
陈凡走到老鬼对面坐下，从床底摸出块布条，咬着牙缠在掌心。血很快浸透了布条，疼得他额头冒汗，心里却有种奇异的轻松——像是压在胸口的石头被挪开了一块。
“这招叫‘破釜沉舟’。”老鬼突然开口，眼睛没睁，“在这里，没人怕横的，就怕不要命的。你今天把血抹在他脸上，下次他见了你，就得绕着走。”
陈凡点点头，疼得说不出话。
“但记住了，”老鬼的声音沉了些，“狠劲不能常用。用一次，就得让对方记一辈子。用多了，就成了真的疯子，会被当成麻烦处理掉。”
陈凡望着铁窗外的天，晚霞红得像血。他想起林溪，想起她信里写的“等我救你”，突然觉得掌心的疼不算什么。他得活着出去，得带着这股狠劲，撕开赵家那层虚伪的皮。
夜里，他被疼醒，掌心的伤口在发烫。摸黑摸到枕头下的信纸，林溪的字迹在黑暗里仿佛活了过来。他轻轻着那行“别打架，别惹事”，突然笑了——有些架，不得不打；有些事，不得不惹。
这大概就是老鬼说的生存法则：既要忍得住一时的羞辱，也要有豁出去的勇气。像块石头，平时被流水打磨得光滑，真到了要硬碰硬的时候，也能露出锋利的棱角。
陈凡把信纸重新藏好，摸了摸缠满布条的手。明天，他还得去砸石头，还得听牢头的呵斥，但他知道，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。
至少，从今天起，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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