市艺术学院的暑假刚刚开始。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，市公园的荷花池边己热闹起来。汉服协会的秋日雅集选在这处景致最清幽的地方，青石板路上铺开了素色的布垫，三三两两穿着汉服的年轻人围坐在一起，有的抚琴，有的练字，还有人捧着线装书低声诵读，衣袂翩跹间，倒真有几分穿越回古代的错觉。
人群里，一个穿着粉色交领齐腰襦裙的少女正蹲在池边，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手中的团扇。阳光穿过她乌黑的发辫，在粉白的裙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裙摆上绣着的缠枝莲纹样被晨露打湿了一角，颜色显得愈发鲜亮。她就是甘甜，从小父母意外去世，留下一套房子供她一个人住，今年十八岁，大学古典舞蹈系大三学生，还有三个月就要毕业，此刻正借着雅集的间隙，练习着毕业汇演里的一个持扇动作。她家的门很特别，除了钥匙，还需要本人头部扫描才能打开，是父母生前为了安全特意安装的。
“甜儿，快来！王学长把‘曲水流觞’的道具摆好了！”不远处传来同伴的呼唤，是同班同学林小雅，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襦裙，手里还拿着两串刚买的糖葫芦，笑着冲甘甜招手。
甘甜应声回头，露出一张被晨光镀得格外柔和的脸。柳叶眉微微弯着，一双杏眼像浸在水里的琉璃珠，映着池面的波光粼粼。她接过林小雅递来的一串糖葫芦，咬了一口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，笑着应声“来啦”，提着裙摆站起身，动作间带起一阵清风，粉色裙摆在身后扬起好看的弧度，露出里面淡黄色的衬裙——那是她特意搭配的颜色，总说粉与黄像极了春天的桃花和柳芽，看着就让人心里敞亮。
她小跑着跟着林小雅穿过人群，路过一棵老槐树时，裙摆不小心勾到了树杈，拽出一根细细的丝线。林小雅赶紧帮她理了理，指尖触到布料上细密的针脚，笑着说：“你这裙子都穿半年了，还跟新的一样，太会保养啦。”甘甜笑了笑，忽然想起去年攒了三个月兼职钱买下这套汉服时的雀跃。那时她刚加入汉服协会，第一次穿着它参加活动，紧张得手心冒汗，还是王学长笑着说“你穿这身像从画里走出来的”，才让她稍微放松了些，林小雅当时就站在王学长旁边，还偷偷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。
“发什么呆呢？该你放觞了。”林小雅推了她一把，把她送到王学长面前。
甘甜接过那个盛着米酒的青瓷杯，轻轻放在流动的水面上。杯子顺着事先挖好的浅渠漂动，停在谁面前，谁就要饮酒作诗。她看着杯子晃晃悠悠地漂向池中央，忽然听见林小雅在旁边低呼：“快看手机！那个大脑移植的方案，政府好像要批了！”
“是郑氏医院那个？听说领头人己经换成郑丽了，之前的张能……好像变性成她的秘书了？”甘甜凑过去看林小雅的手机屏幕，忍不住皱眉。
“对！新闻说郑丽要推进重刑犯与动物的大脑移植，还说是什么‘研究犯罪根源’，这也太离谱了吧！张能变秘书这事更吓人，好好的人怎么说变就变了……”林小雅说着，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。
议论声像投入湖面的石子，瞬间激起层层涟漪。甘甜的心猛地一沉，手指紧紧攥着林小雅的手腕，指节都泛了白：“太过分了……不管是人还是动物，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啊，怎么能这么糟蹋？还有张能…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
她想起小时候跟着外婆去乡下，看见过刚出生的小猪崽挤在母猪怀里吃奶，毛茸茸的样子特别可爱。郑氏养猪场她也听说过，规模很大，和郑氏医院向来有合作，现在想来，那些动物会不会早就成了实验的“材料”？张能变性成秘书的消息更让她觉得一阵寒意，这背后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事？这个念头让她胃里一阵翻腾。
“光生气没用。”王学长不知何时站到了她们身边，声音低沉了许多，“动物保护协会昨天就发了声明，说要组织抗议。咱们汉服协会讲究‘仁心’，总不能看着这种事发生。”
甘甜抬起头，眼里闪着倔强的光：“对，不能看着！”她深吸一口气，转身面向围过来的同伴，林小雅立刻站到她身边，用力点头：“我跟你一起！咱们协会好多人都觉得这事不对劲，肯定能凑齐人！”
“大家听我说，郑丽的方案违背，践踏生命，我们不能袖手旁观。动物协会要去政府楼前抗议，我想带着大家一起去，有没有人愿意跟我走？”甘甜的声音清亮得像山涧的泉水。
“我去！”林小雅第一个举手，“我这就去群里喊人！”
“算我一个！”
“甜儿你说怎么做，我们都听你的！”
回应声此起彼伏，粉色的、青色的、月白色的衣袖在空中挥动，像一片涌动的花海。甘甜看着身边的林小雅，又看看眼前这些年轻的面孔，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滚烫的力量。她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学生，没什么权力，但此刻她真切地感受到，当许多人的力量聚在一起时，或许真的能撼动些什么。
上午的雅集草草结束，甘甜和林小雅一起清点着要带的横幅和传单，两人都没回家换衣服，依旧穿着汉服，林小雅的湖蓝色襦裙沾了点泥土，她毫不在意地拍了拍，笑着说：“这样才像并肩作战的样子嘛。”
路上，甘甜给系里的老师发了条消息请假，林小雅则在汉服协会的群里不断更新集合时间和地点，指尖在屏幕上敲字时，两人的手心全是汗，连带着衣袖都湿了一小块。
动物保护协会的办公室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，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猫粮味。负责人是个扎着马尾的干练女生，看到一群穿着汉服的年轻人涌进来，先是愣了一下，随即笑着迎上来：“你们就是汉服协会的吧？王学长跟我提过。”
“我们想加入抗议！”甘甜和林小雅异口同声，说完相视一笑。
接下来的两个小时，小小的办公室里热闹得像开了锅。甘甜和林小雅一起趴在桌上改抗议标语，“拒绝人兽移植”“守护生命”的字样写了又改，甘甜的粉色衣袖沾了不少墨汁，林小雅的湖蓝色袖口也蹭到了字迹，两人你看我我看你，都忍不住笑了。有人负责联系媒体，有人统计参与人数，还有人跑去打印传单，王学长则带着几个男生去仓库搬横幅和扩音喇叭。
“下午三点，政府大楼前集合！”负责人拍了拍手，声音里带着振奋，“咱们用和平集会的方式，让他们听到我们的声音！”
中午，甘甜和林小雅在附近的快餐店简单吃了点东西。两人啃着汉堡，看着玻璃窗外匆匆走过的行人，忽然有点恍惚——早上还在公园里赏荷听琴，现在却要去政府楼前抗议，这一天过得像做梦一样。王学长递过来两瓶冰可乐，笑着说：“别紧张，咱们占着理呢。”
甘甜接过可乐，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些。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粉色汉服，又看了看林小雅的湖蓝色裙摆，忽然觉得很骄傲。汉服不仅是好看的衣服，更藏着“仁”与“礼”的老祖宗智慧，而她们现在做的，正是在守护这份智慧里最珍贵的东西。
下午三点，政府大楼前的广场上己经聚集了近千人。有穿着制服的动物协会成员，有举着相机的媒体记者，还有许多自发赶来的市民。甘甜和林小雅站在队伍最前面，一起拉着一条写着“尊重生命，反对亵渎”的横幅，林小雅的力气比看起来大，握着横幅的手稳稳的，还时不时给甘甜递个鼓励的眼神。
“反对人兽移植！”
“守护底线！”
口号声此起彼伏，像浪潮一样拍打着政府大楼的台阶。甘甜和林小雅的嗓子都喊得发疼，却还是用力扬着脖子，眼睛紧紧盯着大楼紧闭的玻璃门。她们看到有保安在门后走动，还有几个穿西装的人在窗边张望，心里既紧张又期待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太阳渐渐西斜，口号声也慢了下来。负责人走过来拍了拍她俩的肩膀：“今天差不多了，我们的声音他们己经听到了。”
甘甜点点头，林小雅揉了揉发酸的胳膊，笑着说：“总算没白喊，你看那边记者拍了好多照片呢。”
两人一起坐在路边的台阶上，王学长递过来两瓶水：“你们俩今天表现得真棒，像并肩作战的女侠。”
甘甜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，低下头喝水，鬓角的碎发垂下来，遮住了泛红的脸颊。林小雅则大大方方地接过来：“那是，也不看我们是谁！”
回到家时，天色己经擦黑。楼道里的灯接触不良，忽明忽暗的。甘甜站在自家门前，先将钥匙插进锁孔，然后微微低头，对准门侧的扫描装置。“滴”的一声轻响，扫描通过的提示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，门锁应声弹开。玄关处的感应灯应声亮起，照亮了鞋柜上摆着的几双绣花鞋。她踢掉脚上的帆布鞋，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，才感觉到后脚跟磨出了水泡，疼得她“嘶”了一声。
客厅里静悄悄的，墙上的《兰亭集序》十字绣在暮色里只剩模糊的轮廓。沙发上搭着一件刚熨烫好的黄绿色褙子，那是她本来准备下周参加茶会穿的，她随手拎起来扔进衣柜，动作里带着一身的疲惫。
她走到厨房，打开冰箱翻了翻，看到上午没吃完的半支草莓雪糕，那是她最爱的牌子，粉白相间的包装纸上还留着几个浅浅的牙印。她犹豫了一下，小心翼翼地把雪糕放进冷冻层，心里想着：“明天再吃吧，现在没胃口。”做完这些，她才拿起半盒牛奶和昨天剩下的面包，就着牛奶啃了两口，算是解决了晚饭。
吃着吃着，忽然想起还没看小区的信箱，便披上外套下楼。信箱里塞着几封广告传单，最底下压着一个粉色的信封。上面没有寄件人地址，只有一行用钢笔写的小字“致甘甜”，字迹清秀，带着点少年人的拘谨。甘甜愣了一下，猜是情书——最近总有些不认识的男生借着协会活动的名义给她递信，她都没拆过。
她把信封塞进外套口袋，慢悠悠地往家走。晚风带着夏末的凉意，吹得她打了个哆嗦，也吹散了几分疲惫。回到家，她先走到梳妆台前，用钥匙拉开抽屉拿出那本带锁的粉色日记本。钥匙插进锁孔时，她忽然想起早上在公园时，还想着今天要写篇雅集的游记呢。
她翻开日记本，笔尖悬在纸上，想了想，还是写下了今天的经历：
“20XX年7月10日 晴
今天没去练舞，也没写成雅集游记。郑丽的大脑移植方案要被批了，听说张能变成了她的秘书，这太吓人了。林小雅陪我一起，我们汉服协会和动物协会一起去政府楼前抗议了。人很多，口号喊得很响，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真的听进去。
王学长说我和小雅像女侠，其实我腿都在抖。但看到那么多人跟我们一起喊，又觉得很有力量。郑丽的方案太冷酷了，张能的事也透着古怪，他们眼里好像没有对生命的尊重。
明天还要去协会整理抗议的照片，林小雅说她帮我带早饭，希望能有更多人看到我们的声音。
对了，信箱里有封粉色的信，没拆，大概是情书吧，等有空再说。”
写完，她合上日记本，把那封没拆的情书和日记本一起锁进抽屉。然后拿着换洗衣物走进浴室，热水哗哗地流下来，冲掉了脸上的灰尘，也冲散了最后一点紧绷的神经。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头发乱糟糟的，脸颊被晒得通红，粉色的汉服堆在脏衣篮里，上面还沾着墨汁和灰尘。
洗完澡，她换上一套粉红色的汉元素睡衣，领口绣着小小的樱花。走到洗衣机前，把今天穿的粉色交领襦裙塞进去，又扔了几件换下来的内衣，按下启动键。机器“嗡嗡”地转起来，她靠在旁边看了一会儿，实在困得睁不开眼，连晾衣服的力气都没了。
她趿着拖鞋走到卫生间，挤上草莓味的牙膏，对着镜子慢吞吞地刷牙。泡沫在嘴里泛着甜味，她看着镜中那个哈欠连天的自己，忽然觉得有点神奇——短短一天，好像过了很久很久。
躺到床上时，她却没了睡意。白天抗议的场景在脑海里反复闪现，郑丽和张能的照片像针一样扎在心上。她忽然坐起身，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隙，望着远处郑氏医院的方向——那里灯火通明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。
“不行，光抗议不够。”她喃喃自语，眼里闪过一丝决绝，“我要知道真相，要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。”
她走到衣柜前，翻出一件白色连衣裙，又找出口罩和帽子放在沙发上。心里己经有了一个计划：明天假装去医院附近的书店，趁机潜入郑氏医院，偷偷跟踪郑丽和张能，或许能找到他们非法研究的证据。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，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。
重新躺回床上时，她把闹钟调到了凌晨五点。黑暗中，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，手指紧紧攥着床单。她知道这个决定很冒险，甚至可能有危险，但只要一想到那些可能沦为实验品的生命，想到张能身上诡异的变化，她就觉得必须做些什么。
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床沿，照亮了她倔强的侧脸。属于甘甜的平静生活，或许从这一刻起，就真的要结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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