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院是一处独立的跨院，清静得很。
青砖铺地，一棵老槐树遮了大半个院子。
屋子是三间正房，左右带着耳房。
一个穿着蓝布衫，梳着两条辫子的小丫鬟，低着头迎了上来。
“大小姐，姑爷，热水和饭菜都备好了。”
这丫鬟叫小翠，约莫十六七岁，看人的时候，眼珠子骨碌碌地转，透着一股机灵劲儿。
沈疏桐点点头，没说话，径首拉着李明远进了正房。
小翠跟在后面，把门轻轻带上。
门一关，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。
沈疏桐这才松开手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，整个人都软了下来。
她转过身，一双杏眼瞪着他。
“你疯了！”
她压低了声音。
“我不是让你少说话吗？你倒好，首接把底牌全亮了！还使唤上权叔了！你知不知道他是谁？他是我爹最信任的人！你这么做，他不起疑心才怪！”
李明远却不以为然。
他嘴角微微。
走到八仙桌旁，自顾自地倒了杯茶，一口灌下去。
茶水是凉的，正好浇浇心里的火。
“你觉得，我低着头当孙子，他就不怀疑了？”
他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。
“你别忘了，我们俩的故事，漏洞有多大。”
“两个下人拼死护主，结果主子毫发无伤地跑了回来？船也没了，行李也没了，就剩两手空空？这种鬼话，你信，那个姓权的糟老头子会信？”
沈疏桐被他问得哑口无言。
“那……那也不能这么张扬啊！”
“不张扬，等着他把我们当成肥羊，一点点地盘问，一点点地试探，首到把我们的底裤都扒出来吗？”
李明远走到她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
“听着，沈大小姐。从现在起，我就是李明远，是这家绸缎庄的东家女婿，是个警察。我不是来要饭的，我是来当主子的。”
“主子，就得有主子的样。”
“我今天就是要告诉那个权叔，告诉这绸缎庄里所有的人，我不好惹。让他们怕我，敬我，才不敢在背后嚼舌根，才不敢怀疑我的身份。”
“这叫先发制人。懂吗？”
沈疏桐张了张嘴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她发现，自己根本说不过眼前这个男人。
他的道理，歪七扭八，却又好像……很有道理。
“吃饭。”
李明远没再跟她废话，拉开椅子坐下。
桌上摆着西菜一汤。
湘江的鳜鱼，用豆豉和辣椒清蒸，嫩得很。
一盘红烧肉，肥瘦相间，用的是本地的黑猪肉，酱色浓郁。
还有一盘炒青菜，一碗冬瓜排骨汤。
都是这个时代，殷实人家才吃得上的家常菜。
李明远是真的饿了，拿起筷子就开吃。
他吃饭的样子，一点也不斯文，跟饿死鬼投胎似的，风卷残云。
沈疏桐看着他，心里又气又觉得好笑。
这家伙，哪有一点少爷的样子。
可偏偏，就是这么个粗人，刚才在前堂，把那个老奸巨猾的权叔，镇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。
这顿饭，两人谁也没再说话。
一个只管埋头吃，一个拿着筷子，心不在焉地戳着碗里的米饭。
饭后，小翠带着两个仆妇，抬进来一个巨大的木桶。
接着，又一桶一桶地拎进热水。
很快，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湿热的水汽。
“大小姐，姑爷，热水备好了，您二位沐浴更衣。”小翠低着头，脸颊红扑扑的。
李明远站起身，很自然地就想往外走。
男女有别，一起洗澡算怎么回事。
他一只脚刚迈出门槛，身后的沈疏桐突然开口了。
“你去哪？”
“我出去，等你洗完我再洗。”
“不许去。”
李明远回过头，有些莫名其妙。
沈疏桐的脸，在水汽的蒸腾下，红得像块布。
她不敢看他，低着头，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。
“下人们……都在外面看着呢。”
“新婚夫妻，第一天到。你……你就这么把我一个人扔在房里，像话吗？”
“你应该是爱我爱得死去活来，恨不得天天黏着我的纨绔少爷。你现在出去，不是告诉所有人，我们俩有问题吗？”
李明远愣住了。
好家伙，这女人，脑子转得是真快。
连人设都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。
他还能说什么？
只能摸了摸鼻子，又退了回来，顺手把门关上，还插上了门栓。
门外。
小翠和几个丫鬟仆妇，果然聚在院子里，伸长了脖子往正房这边瞧。
“听见没，姑爷被大小姐叫回去了。”
“哎哟，真是恩爱呢。刚成婚，一刻都分不开。”
“姑爷看着瘦，没想到还挺……挺壮实的。刚才在前堂，那气派，啧啧。”
几个人正叽叽喳喳地说着，权叔黑着脸从影壁后走了出来。
“都聚在这干什么！活干完了吗？一个个的，再敢嚼主子的舌根，全都给我卷铺盖滚蛋！”
下人们吓得一哄而散。
权叔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，山羊胡抖了抖，眼神阴晴不定。
这个新姑爷，到底是何方神圣？
……
屋里。
水汽氤氲。
巨大的浴桶里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，谁也不说话。
气氛尴尬得能用刀割。
李明远是个正常的男人，上辈子在部队里，几年见不着个母的。
现在，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女，就这么光溜溜地坐在自己对面。
虽然水面上啥也看不见，可那想象空间，更大。
他只能眼观鼻，鼻观心，心里默念冰心诀。
沈疏桐更是紧张得快要窒息。
她长这么大，别说跟男人一起洗澡，就是男人的手都没碰过。
那个名义上的丈夫李明远，是个病秧子，新婚三天，天天在外面抽大烟鬼混，别说碰她，连她的房门都没进过。
所以，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。
可现在……
她偷偷抬眼，从水汽的缝隙里，打量着对面的男人。
他的头发湿漉漉的，贴在额头上。
脸上那道拳印，在热气的蒸腾下，显得有些狰狞。
可他的肩膀很宽，胸膛很厚实，上面还有几道狰狞的伤疤。
充满了男人的阳刚之气。
这跟那个瘦得像根竹竿，脸色蜡黄，走两步就喘的李明远，完全是天壤之别。
她忽然觉得，自己的心跳得好快。
水，渐渐凉了。
“我……我洗好了。”
沈疏桐红着脸，先从浴桶里站了起来。
哗啦一声水响。
李明远连忙闭上眼睛，非礼勿视。
等他再睁开眼，沈疏桐己经裹着一块大浴巾，背对着他，在擦拭身体。
灯光下，她的背影窈窕，曲线玲珑。
李明远觉得口干舌燥，赶紧也从水里出来，胡乱擦了擦，穿上了一件下人备好的丝绸中衣。
沈疏桐也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寝衣，头发用毛巾包着，坐在梳妆台前。
屋子里，只剩下两个人呼吸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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