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6年皖北的冬天,太阳总像蒙了层纱,明明挂在天上,却暖不透冻硬的土地。村头晒谷场早没了夏秋的热闹,枯草被北风卷着打旋,落在石碾子的凹槽里,积了薄薄一层灰。晓芸抱着刚缝好的布鞋,缩着脖子往村后小路走——她怕再撞见嫂子张玉梅,只能绕远路去镇上。
布鞋被她裹在粗布包里,贴在胸口,带着体温。顶针还套在食指上,磨得指节发暖,她时不时摸一下布包,确认布鞋没掉——这是娘的希望,也是她的活路。昨天王婶说帮她搭线去“李记裁缝铺”,要是能卖个好价钱,除了玉米面,还能给娘抓点止咳的药。
“林晓芸!你给我站住!”
尖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像冰锥扎在背上。晓芸脚步一顿,浑身僵住——还是被张玉梅发现了。她不敢回头,加快脚步想跑,可刚跑两步,胳膊就被人抓住,粗粝的手劲掐得她生疼。
“跑什么?做了亏心事还想跑?”张玉梅抢过她怀里的布包,往地上一摔,布鞋滚出来,沾了枯草和泥灰。她叉着腰,唾沫星子喷在晓芸脸上,“我看你是胆肥了!家里的布你也敢偷出去卖?那是我给我儿做袄子的布,你个白眼狼!”
晓芸赶紧蹲下去捡布鞋,手指刚碰到鞋帮,就被张玉梅一脚踩住手背。“啊!”她疼得叫出声,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。
“叫什么叫?我还没打你呢!”张玉梅的鞋跟碾了碾她的手背,“老的死了,你就敢翻天?今天这鞋你别想拿走,要么给我放回去,要么你就别想走!”
周围的动静引来了石碾子旁纳鞋底的婶子们。王婶最先站起来,手里还攥着针线,快步走过来一把推开张玉梅:“张玉梅!你过分了!孩子爹刚走三天,娘还病在床上,你就这么逼她?这布是她娘留下的,鞋是她熬夜缝的,跟你有啥关系?”
“王婶,这是我们家的家事,你别多管闲事!”张玉梅瞪着王婶,可语气软了些——王婶在村里威望高,没人敢轻易惹。
“家事?”王婶捡起地上的布鞋,用袖子擦去泥灰,指着鞋帮上的针脚,“你们家谁能缝出这么密的针脚?这是孩子自己的手艺,凭啥不让她卖?你男人是她哥,她爹走了,你不帮衬就算了,还抢她的活路,你不怕遭天谴?”
其他婶子也围了过来,七嘴八舌地帮腔:“就是,玉梅你太狠心了,孩子多可怜啊”“晓芸娘还病着,你就不能让着点她”“这鞋我看挺好,我家娃要是能穿,我买了!”
张玉梅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,看着围过来的婶子们,知道再闹下去讨不到好,狠狠瞪了晓芸一眼:“算你狠!今天看在王婶的面子上,我不跟你计较,下次再敢偷家里的东西,我饶不了你!”说完,她甩着袖子,骂骂咧咧地走了。
晓芸揉着被踩红的手背,眼泪还挂在脸上,却赶紧给王婶鞠躬:“婶,谢谢你。”
“谢啥,跟婶客气啥。”王婶把布鞋递给她,笑着说,“我家二娃跟你差不多大,正缺双布鞋,这鞋我买了,给你两斤玉米面,行不行?”
晓芸赶紧点头,两斤玉米面够她和娘喝好几天粥了。王婶从随身的布兜里掏出个粗布口袋,里面装着玉米面,还带着灶膛的余温:“这是刚磨好的新玉米面,熬粥香。我跟李记裁缝铺的李老板熟,明天我帮你把鞋送过去,要是他觉得好,以后你缝的布巾、小袄,都能放他那儿卖。”
晓芸接过玉米面,抱在怀里,暖得发烫。她摸了摸食指上的铜顶针,又看了看远处自家的土坯房——烟囱没冒烟,娘肯定还在咳,没力气生火。“婶,我先回家给娘煮粥,明天再找您。”
“快去吧,路上慢点。”王婶拍了拍她的肩,看着她的背影,叹了口气,“这孩子,命太苦了。”
晓芸抱着玉米面和布鞋,快步往家走。北风刮在脸上,像小刀子割,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冷——有了玉米面,娘能喝上热粥了;有了王婶的帮忙,以后能靠缝布挣钱了,日子好像没那么难了。
她推开家门,一股浓重的药味和霉味扑面而来。里屋传来娘的咳嗽声,一声接一声,撕心裂肺,听得她心里发紧。她赶紧放下东西,冲进里屋:“娘,我回来了,我给您煮玉米糊糊。”
娘躺在炕上,脸色蜡黄,嘴唇干裂,看见她进来,勉强笑了笑,刚想说话,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,她赶紧用手捂住嘴,等咳嗽停了,晓芸看见她的手心沾着血——鲜红的血,滴在粗布枕头上,像朵刺眼的花。
“娘!”晓芸扑到炕边,抓住娘的手,手凉得像冰,“您怎么了?您别吓我!”
“没事……老毛病了……”娘喘着气,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,“燕儿,你别慌,娘还能陪你几天……”
“娘,您别这么说,您会好起来的!”晓芸的眼泪掉在娘的手背上,“我给您煮玉米糊糊,再去给您抓药,您一定会好起来的!”
娘摇了摇头,从枕头下摸出个蓝布包,颤巍巍地递给她:“燕儿,这是娘年轻时攒的半匹蓝花布,还有这本针线谱……你爹走了,娘也快不行了,以后你就靠这手艺活……缝衣服时,在袄角绣个太阳,看着暖,日子也能跟着暖起来……”
晓芸接过蓝布包,布包很软,带着娘的味道。她打开一看,里面是半匹蓝底白花的土布,布面光滑,是娘当年最宝贝的东西;还有一本线装的针线谱,封皮磨破了,里面夹着娘画的刺绣花样,有牡丹、有荷花,最后一页画着个小小的太阳,旁边写着“燕儿,耐住性子”。
“娘,我不要布,我要您好好的!”晓芸把布包抱在怀里,趴在娘的腿上哭,“我还没给您缝好小袄,您不能走……”
“傻孩子……”娘摸着她的头,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头发,“娘知道你孝顺……你缝的鞋,娘看见了,针脚密,耐穿……以后好好活,别跟你嫂子置气,自己多保重……”
娘的声音越来越轻,咳嗽却又开始了,这次比刚才更厉害,咳得她浑身发抖。晓芸赶紧扶着娘的背,帮她顺气,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,止不住地掉。她知道,娘的病越来越重了,可她连抓药的钱都没有,只能眼睁睁看着娘难受。
“娘,您等着,我现在就去给您煮玉米糊糊,我明天就去缝布,赚了钱就给您抓药!”晓芸擦干眼泪,扶着娘躺好,“您先歇会儿,我很快就好。”
她冲进灶间,生火、刷锅、舀玉米面,动作快得像风。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,映着她的脸,脸上还挂着泪,可眼神却很坚定——娘还在等着她,她不能垮,她要靠娘留下的布和针线谱,靠自己的手,挣出一条活路,让娘好好活下去。
玉米糊糊的香味慢慢飘出来,弥漫在冷飕飕的屋里。晓芸盛了一碗,吹凉了,端进里屋:“娘,您慢点喝,有点烫。”
娘靠在她怀里,小口小口地喝着糊糊,眼神里带着欣慰。可刚喝了两口,她突然皱起眉,推开碗,剧烈地呕吐起来,玉米糊糊吐在粗布床单上,还带着血丝。
“娘!”晓芸慌了,赶紧用布擦娘的嘴。
娘摆了摆手,喘着气说:“燕儿……娘喝不下了……你自己喝吧……”她闭上眼睛,靠在晓芸怀里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“那半匹蓝花布……你留着做件新袄……别冻着……”
晓芸抱着娘,感觉娘的身体越来越轻,越来越凉。她看着娘苍白的脸,看着枕头上的血迹,看着怀里的蓝布包,突然觉得无比害怕——她怕娘像爹一样,突然就走了,留下她一个人,在这冷飕飕的世上,孤零零地活着。
她攥紧了手里的铜顶针,顶针的棱角硌得手心发疼,却让她稍微清醒了些。娘留下了布和针线谱,留下了“绣太阳”的嘱咐,留下了活下去的希望。她不能怕,不能哭,她要赶紧缝好娘的小袄,要赶紧挣钱给娘抓药,要让娘看到,她能好好活下去,能活得像太阳一样暖。
窗外的北风还在刮,灶间的火苗还在跳,晓芸抱着娘,坐在昏暗的里屋里,手指无意识地着蓝布包上的花纹——明天,她要去缝布,缝很多很多的布,换很多很多的钱,一定要把娘的病治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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