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6年皖北的冬末，午后的太阳总算肯透出点暖意，却没把空气里的寒气烘透。村外的槐树林里，光秃秃的槐枝上还挂着没化尽的冰挂，阳光穿过枝桠洒下来，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影子，像谁用炭笔描的碎纹。
晓芸坐在最粗的那棵老槐树下，屁股底下垫着片干槐叶，怀里抱着针线筐，手里捏着只没缝完的布鞋。布是王婶昨天给的旧粗布，发灰的颜色，却比她身上的衣服厚实些。铜顶针套在冻得发红的食指上，针穿过布时，她得用牙咬着线尾使劲拽，才能把结勒紧。
冰挂顺着槐枝尖往下滴水，“嗒嗒”落在她的布包上，晕开一小片湿痕。晓芸赶紧把布包往怀里挪了挪，包里装着娘的针线谱和那只踩脏的布偶——这是她现在所有的家当。她抬头望了望远处的村子，自家土坯房的烟囱没冒烟，不知道嫂子张玉梅是不是又在屋里骂她。
前一晚她就蹲在这槐树下过的夜，裹着捡回来的旧棉袄，冷得缩成一团，半宿没睡着。天快亮时，她摸出针线筐，想着再缝双布鞋，等镇上集市开了，找王婶帮忙卖掉，换点玉米糊糊。可针脚总走歪，脑子里全是乱糟糟的念头：没地种，光靠缝布鞋能换多少粮？万一嫂子把屋子锁了，她连回去拿东西的地方都没有；万一王婶帮不上忙，她是不是真要去河南找那素未谋面的亲戚？
越想越怕，眼泪就顺着脸颊往下掉，滴在粗布上，洇出小小的湿印。她赶紧用袖子擦，却越擦越多——她怕自己真的活不下去，怕对不起爹娘，怕再也回不去那个虽然破却曾有暖意的家。
“芸儿？你咋在这儿蹲着？”
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晓芸猛地回头，看见二伯林建业和三伯林建民扛着锄头走过来，裤脚沾着泥，像是刚从地里回来。她赶紧把眼泪擦干，攥紧手里的布鞋，小声说：“二伯，三伯。”
二伯走到她面前，蹲下来，看着她冻得发紫的手指和筐里没缝完的布鞋，叹了口气：“天这么冷，不在家待着，在这儿受冻干啥？你嫂子又为难你了？”
晓芸低下头，没说话。她不知道该怎么说——说嫂子把她赶出来，说她没地方住，说她怕饿肚子？她怕叔伯们也觉得她是累赘。
三伯拍了拍二伯的肩，又看向晓芸：“你爹娘走得早，我们做叔伯的，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委屈。你爹活着时，最疼你，还跟我们说，这半亩薄田要留着给你，怕你以后没依靠。”
晓芸猛地抬头，眼里满是惊讶。她知道家里有半亩地，是爹以前种麦子的地，土质好，每年收的麦子够家里吃一阵子。她以为爹走后，这地会给大哥，没想到爹早有安排。
二伯从兜里掏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，递给晓芸：“这是地契，昨天我们哥几个商量好了，把这半亩地给你。你要是种不动，就找王婶帮衬着，或者跟邻居换工，秋收了能换点粮，够你吃的。”
晓芸接过地契，纸边磨得发毛，上面是爹熟悉的字迹，写着“林氏芸儿”。她的手发抖，眼泪又掉了下来，这次是热的。她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，给二伯三伯磕了个响头：“谢谢二伯，谢谢三伯，我以后一定好好种地，不辜负你们和我爹的心意！”
“快起来，快起来！”二伯赶紧把她扶起来，拍了拍她身上的土，“傻孩子，磕啥头？这是你该得的。你嫂子那边，我们会说她，让她别再为难你。你也别跟她硬刚，姑娘家在外头受委屈，不如在家踏实。”
三伯补充道：“地就在村东头，挨着王婶家的地，你要是不懂咋种，就问王婶，她种了一辈子地，有经验。”
晓芸点点头，把地契小心翼翼地放进针线谱里，贴身藏好。她摸了摸身旁的土地，冻得发硬，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，却让她心里踏实——有了这半亩地，她就有了在村里立足的根基，就不用怕被嫂子赶出去，就有了活下去的盼头。
她想起小时候，爹带着她去地里种麦，教她“春天种麦要趁墒，把种子埋深点，不然出不来苗”；教她“秋天收粮要趁早，不然下雨会发霉”。那时候她还小，总在地里玩土，爹也不骂她，只是笑着说“芸儿以后要学会种地，饿不着”。现在想来，爹那时候就怕她以后没人依靠，早早就为她做了打算。
“二伯，三伯，我会好好种的，肯定能种好。”晓芸攥紧拳头，眼里有了光——以前她只有针线谱和顶针，现在她还有了地，有了双重的保障，她一定能活下去。
二伯和三伯看着她坚定的样子，都笑了。二伯说：“你这孩子，随你爹，有股韧劲。行了，天不早了，你赶紧回家吧，别让你娘在地下看着担心。”
晓芸点点头，收拾好针线筐，抱着布包，跟二伯三伯道别后，往村里走。阳光洒在她身上，好像比刚才暖了些，槐枝上的冰挂还在滴水，落在地上，溅起小小的水花。
快到家门口时，她看见张玉梅在院里喂鸡，手里拿着把玉米粒，撒在地上，一群鸡围着她啄食。张玉梅看见她，眼神顿了顿，没像以前那样骂她，只是翻了个白眼，转身进了屋。
晓芸心里松了口气，抱着布包，想赶紧进自己的卧房——她想把地契好好收起来，再看看那半亩地的位置，想想春天该种什么。
可她刚走到屋门口，就听见屋里传来张玉梅的声音，带着不满，跟大哥林建国说：“那半亩地本来该是咱娃的，凭啥给那丫头片子？叔伯们真是老糊涂了！她一个姑娘家，会种啥地？到时候还不是荒了，白瞎了好地！”
大哥的声音很低，听不清说什么，只听见张玉梅又哼了一声：“我不管，这地不能就这么给她，以后我得想想法子，不然咱娃以后连块地都没有！”
晓芸站在门口，手攥紧了怀里的针线谱，心里一紧——她知道，嫂子不会就这么算了，以后肯定还会找她的麻烦。可她摸了摸贴身藏着的地契，又摸了摸食指上的铜顶针，心里又坚定起来：不管嫂子怎么闹，她都要保住这半亩地，好好种地，好好缝布，靠自己活下去，不让爹娘和叔伯们失望。
她轻轻推开卧房的门，屋里还是老样子，床、木箱、娘以前坐的小板凳，都还在。她把布包放在床上，拿出地契，铺在木箱上，阳光从窗纸透进来，照在地契上“林氏芸儿”西个字上，亮得晃眼。
晓芸坐在小板凳上，看着地契，又翻出针线谱，翻开最后一页的太阳图案，嘴角慢慢扬起——她的日子，好像终于有了点盼头，像这冬末的太阳，虽然还不暖，却己经开始朝着春天走了。
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晓芸的春天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XC5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