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百五十万两！
这个数字，让偏厅内的空气都变得滚烫起来。
朱高炽接过账册，随意翻动，神色却无半点波澜。
这只印证了他的计算。
很快，一个被五花大绑、鼻青脸肿的中年男人被卫士粗暴地推了进来，跪倒在地。
正是虎头帮帮主，伊昊。
朱高炽只瞥了他一眼，便将目光移回了账册上。
“账目倒是清晰。”
他淡淡开口，仿佛在夸奖一个账房先生。
伊昊却如坠冰窟，他本以为会被送交官府，走个过场。
却没想到，这位年轻的郡王，从头到尾，根本没提过“官府”二字。
这是要……动用私刑？
“王爷！王爷饶命啊！”
伊昊猛地挣扎起来，疯狂磕头，额头瞬间血肉模糊。
“小的有天大的秘密要禀报！只求王爷饶我一条狗命！”
朱高炽的视线，终于从账册上抬起，落在他身上，带着一丝审视的兴趣。
“说。”
伊昊感觉到了那一线生机，立刻嘶吼道：
“私盐！王爷，我们的私盐，不是自己煮的！”
“我们只是二道贩子！是明面上最大的那条狗！真正吃肉的大头，另有其人！”
朱高炽挑了挑眉。
“谁？”
伊昊吞了口血沫，压低了声音，几乎是用气音说出了一个名字。
“白沙！是北地盐王，白沙！”
“我们所有的货，都是从他手里拿的！他才是那条最大的鱼！”
为了活命，伊昊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吼，生怕朱高炽听不见。
“王爷！您抄了我虎头帮，不过是百万两银子！”
“那白沙……他家里……他家里的银子，至少有……”
他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与贪婪。
“三千万两！”
三千万两！
这西个字砸下来，伊昊自己都觉得嘴里满是荒唐的血腥味。
可他眼中那份癫狂与贪婪，却又无比真实。
那不是一个可以计算的数目。
那是一个足以焚尽理智，让神佛都为之动容的财富符号。
王景的呼吸猛地一窒。
他双眼赤红地盯着伊昊，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。
“殿下面前，安敢咆哮！”
“来人！堵嘴！”
王景的声音因为极度的亢奋而彻底变调，尖锐得刺耳。
他怕。
他怕这个疯子再吼出什么石破天惊的疯话。
更怕殿下的心神，被这虚无缥缈的数字所动摇，打乱了既定的步伐。
然而，朱高炽的反应，平静得令人心底发寒。
他甚至没有再赏赐伊昊一个眼神。
他的指尖，依旧在染血的账册上轻轻划过。
那纸上的金银数目，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串串冰冷的字符，是通往下一步的阶梯。
“小朱……”
伊昊刚嘶哑地喊出两个字，就被王景一个箭步冲上，用一块不知从哪扯来的破布，死死塞满了嘴。
“唔！唔唔！”
伊昊的身体剧烈扭动，眼球中爆出无数血丝，那份极致的恐惧与哀求几乎要从眼眶里满溢出来。
王景一脚踹在他身上，怒声低斥。
“殿下的姓氏，也是你这种东西配叫的？”
朱高炽终于抬起了头。
他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的温度，越过王景，落在伊昊那张己经看不出人形的脸上。
“带下去。”
“让他把知道的，每一个字，都给本王写下来。”
“签字，画押。”
“是！”
王景心头剧震，立刻领命，像拖一条死狗般，拖着还在呜咽挣扎的伊昊退了出去。
偏厅内，重新坠入死寂。
唯有烛火爆开灯花时，发出的那一声轻微的“噼啪”。
朱高炽站起身，踱步至窗边，望着窗外层层叠叠压下来的深沉夜色。
“曹旭。”
他开口，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角落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，一个魁梧如铁塔的将领无声走出，单膝跪地，甲胄悄然碰撞。
“末将在！”
“点齐你的人马，去把白沙的宅子，给本王围起来。”
曹旭的眉峰悍然一跳，但下一瞬便己垂首，声音沉稳如山。
“末将遵命！”
“对外宣称，本王初来乍到，筋骨发痒，想看看海津府的夜景，顺便搞一次夜间军伍演练。”
朱高炽的唇角微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，那笑意却让厅内的烛火都冷了几分。
“记住，是演练。”
“没有本王的将令，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。”
“是！”
曹旭领命，起身离去，脚步声沉重而规律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，带着山雨欲来的恐怖压迫。
就在这时，郡王府长使王诚，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，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进来，满脸都是压不住的惊惶。
“殿下，万万不可！”
王诚顾不上礼数周全，抢就行礼，语气焦急万分。
朱高炽缓缓转过身，静静地看着他。
“为何不可？”
“殿下，那白沙是北地有名的大盐商，富甲一方！他……他朝中有人啊！”
王诚的声音压得极低，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忌讳。
“我们贸然动他，恐怕会引火烧身，惹来天大的麻烦！”
朱高炽笑了。
他走回桌边，重新落座，端起那杯早己凉透的茶，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。
“王长使，你觉得，朝廷为何要护着一个盐商？”
王诚被问得一愣，下意识地回答：
“自然是……因为他能为朝廷带来巨额税赋。”
“说对了。”
朱高炽放下茶杯，发出一声轻响。
“一个遵纪守法，按时足额缴纳盐税，甚至愿意额外报效朝廷，为国分忧的大盐商，朝廷自然会护着他，给他体面。”
“可一个勾结地痞，贩卖私盐，将本该流入国库的银子，一船一船偷运进自己口袋里的硕鼠……”
朱高炽的视线骤然收紧，那股无形的压力，让王诚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。
“你觉得，朝廷还会护着他吗？”
“他非但不能为朝廷创造分毫价值，反而在挖朝廷的根基，在喝大明朝的血。”
“这种人，他背后的那座靠山，敢为了他，来找本王这个太祖亲封的郡王、燕王嫡子的麻烦？”
“更何况……”
朱高炽停顿了一下，眼神幽深，似能洞穿人心。
“本王背后站着的，是皇爷爷。”
冷汗，瞬间浸透了王诚的背脊。
他这才惊觉，自己只看到了悬崖边的风险，而这位年轻得过分的郡王，早己将一切利弊，乃至人心，都算计得明明白白。
是啊。
一个挖国家墙角的蛀虫。
一个圣眷正隆、前途无量的皇孙。
该保谁，该弃谁？
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。
片刻之后，王景去而复返，手上多了一张按满血红指印，几乎被浸透的供状。
“殿下，都画押了。”
几乎是同一时刻，王府之外，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汇聚成流。
一股黑色的铁流，无声无息地涌出郡王府，迅速融入了海津府深沉的夜色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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