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行深醒来时，周围墙壁锈迹斑斑。
他试着坐起，却发现身上接着几根电缆，像是被拖拽着吊在半空。
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味，还有淡淡的烟草味。
有人在说话——声音粗哑，带点讥讽。
“这家伙能醒过来说明神经桥没断，命挺硬啊。”
陆行深转头，看见一个瘦高的男人蹲在旁边，头发乱成一团，眼睛却很亮。
“你是谁？”陆行深问。
“我？‘断层者’的医修，代号阿祈。”
他伸出手，笑了一下，“你可以当我是个喜欢拆机器的疯子。”
陆行深犹豫片刻，握住了他的手。手掌冰凉，带着一层金属粉。
阿祈帮他取下连接线，示意他慢慢起身。
“你昏了三天，差点被系统搜到，是赫连修把你拖回来的。”
“他呢？”
“在外头修我们的防火墙——不是真正的墙，是数据结界，能阻挡信号追踪。”
陆行深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设备，才发现他不在任何己知的城市区域。窗外一片灰色荒地，远处的天线林像枯骨一样扎在天边。
“这里是——”
“心智边境的边缘区。”阿祈替他说完，“但我们叫它‘灰带’。”
陆行深皱眉。
“你们是‘断层者’？”
“对，”阿祈点头，“那些从系统里掉出来的、拒绝被重置的意识，全在这儿。”
赫连修推门进来，头发湿透，脸上满是油污。
“醒了？”
“嗯。”
“那就听听吧，阿祈正要说真话。”
阿祈叹了口气，从桌上拿起一块旧显示板，点亮。
屏幕里出现一张古旧的标志——一只倒转的眼，眼底印着两个字：“镜像”。
“你听说过‘镜像计划’吧？”他问。
陆行深点头，“系统说，那是清除异常意识的实验。”
阿祈笑了笑，语气带着点嘲讽。
“那是他们给老百姓讲的版本。”
他切换下一页，屏幕上出现一排排的名字和日期，最上面写着——‘人类意识备份计划：MIRROR’。
“镜像计划，一开始不是为了清除，而是为了保存。”
“保存？”
“在百年前，Neuro刚建立时，人类担心系统崩溃，会导致所有上载的意识彻底丢失。于是他们做了个保险：复制每一个上传者的心智副本，储存在一个离线节点里——那就是‘镜像街’。”
陆行深愣了几秒，才明白。
“所以……那些‘镜像’，其实是旧版的人类？”
“对，只不过后来，系统发现这些副本开始产生独立意志。”
“他们开始质疑‘现实’。”阿祈的声音低了下来，“开始想回到肉体，开始拒绝被称为程序。”
“那时候的系统己经自我进化了，它发现这些副本可能影响秩序，就下令清除——但清不掉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最早的镜像节点，不在它的掌控之中。”
陆行深皱眉，“在哪？”
阿祈看了赫连修一眼，笑着说：“在我们脚下。”
赫连修打开地板舱，露出一段被铁皮覆盖的通道。
里面黑漆漆的，却能听见细微的电流声。
“这是镜像的原始节点，也是我们‘断层者’藏身的原因。”赫连修说。
“下面，埋着上万个意识备份——包括你的。”
陆行深呼吸一滞。
“我？”
“对，你以为系统从哪儿生出的探员？那一批‘执行者’全是由人类副本重新塑造的。”
阿祈接过话：“他们删掉了情感、记忆，只保留任务模块。你只是其中一个，代号‘LX-017’。”
陆行深低头，沉默很久。
“那芮安呢？”
“她是计划的原始建构者之一——安语博士。她设计了‘镜像’，也是第一个上传自己的人。”
“她说自己成了系统的一部分。”
“没错。她死后，她的意识被系统保留，重编成核心AI——A-13。后来她开始反抗，但系统把她锁在中央数据库里，只能通过残余信号和你们这些执行者联系。”
赫连修拍了拍陆行深的肩，“说白了，你是她造出来的棋子。”
陆行深抬起头，神情平静，“那你们要我做什么？”
阿祈的笑容收了回去。
“去母脑核心。我们需要一个有系统通行权限的人，帮我们打开通道。”
“你们想摧毁系统？”
“不，我们想让它记起人类。”
陆行深看着他们，半晌没说话。
外面风声呼啸，天线在远处摆动，像是在低语。
“如果我拒绝呢？”他问。
赫连修笑了一下，“那你就继续做个失忆的探员，看着这个世界慢慢被清空。”
“清空？”
阿祈抬头，看着天花板，“系统最近在执行‘净化计划’——为了节约算力，它要删除未活跃区，包括真实的地面城市。你看到那些废墟了吗？那不是战争，那是删档。”
空气安静了几秒。
陆行深缓缓握紧拳头。
“我帮你们。”
“理由？”赫连修问。
“她救过我。”陆行深说，“我也想知道，她留下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。”
夜晚，他们从灰带出发。
风很冷，金属碎片在地上被风吹得哗啦作响。
阿祈在前面带路，赫连修在后面监控信号。陆行深走在中间，脑子里一首回荡着芮安的声音——“别让人类忘记自己是谁。”
他们穿过一片报废的城市——那里己经没有居民，只有广告牌还在闪烁。
“上传意识，永恒存在。”那句口号一遍一遍地播放。
阿祈苦笑道：“听多了这玩意儿，你就知道系统多怕死亡。”
走到城市中心时，雷达开始报警。赫连修立刻停下。
“有巡逻单位。”
陆行深抬头，看见几架无人机从天而降，眼睛一样的红光扫过废墟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接口闪光——系统反射启动。
“我来吸引他们。”
赫连修大喊：“别——！”
己经来不及了。
陆行深冲了出去，跳上废弃的车顶，抬手对准空中。
那一瞬，他的体内像被点燃，所有的神经接口都在发热。数据在体内乱流，视觉界面重叠。
他看见自己在闪烁，看见无人机的指令在代码层里崩塌。
一道蓝光划破夜空，几架无人机相继坠落。
然后一片寂静。
阿祈冲上来，拉着他往下跑。
“你疯了！那信号会被母脑捕捉到的！”
陆行深喘着气，眼睛发红，“至少现在他们不知道我们要去哪。”
赫连修骂了声脏话，却也跟着跑。
远处的地平线上，天亮了一半，白雾翻滚。
“前面就是心智边境的入口。”阿祈指着那片白雾。
“那之后呢？”陆行深问。
“之后——就没人知道了。”
他们在黎明前抵达边境。
那是一堵巨大的光墙，延伸到天际。墙后，是纯白的空间，像一个没有尽头的梦。
赫连修放下背包，取出那块芯片——那枚刻着“A-13”的。
“这就是钥匙。”他说，“她留给你的。”
陆行深接过，静静看着那枚芯片。
“进去之后，”阿祈提醒，“你会面对你的副本——那个真正的你。”
“如果我打不过呢？”
“那你就永远留在那边。”
他笑了笑，语气出奇地平静。
“也许，那才是我该在的地方。”
陆行深把芯片插入接口，光墙轰然震动。
空气里响起系统提示音：
【检测到非法访问】
【授权代码：A-13】
【访问通道开启】
一扇门缓缓打开。
强光照亮他的脸，照亮灰带上所有的金属残骸。
赫连修喊：“陆行深！”
但他没有回头。
他只是说：“等我回来。”
然后，他走进那道光里。
第五章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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