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，赵家峪在紧张的备战中迎来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夜晚。大部分乡亲己经按照计划，在妇救会和民兵的组织下，扶老携幼，牵着牲口，带着不多的家当，悄无声息地撤进了西南方向的深山。村子里空了大半，只剩下少数青壮年和必须留守的人员，以及正在抓紧最后时间休整、构筑工事的独立团战士们。
团部所在的地主大院，灯火通明，却异常安静。赵刚和孔捷分别去检查各营连的备战情况和伤员安置了，屋里只剩下李云龙和负责照顾他的秀芹，以及守在门口的警卫员虎子。
李云龙靠在炕头的被垛上，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，仔细地看着摊在膝盖上的地图，眉头紧锁，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，推演着鬼子可能进攻的路线和己方的应对策略。他的烧退了些，但脸色依旧苍白，身体深处的虚弱感一阵阵袭来，让他不得不时常停下来，闭上眼睛缓一口气。
秀芹坐在炕沿边的凳子上，就着灯光，手里飞针走线，正在缝补一件李云龙磨破了领口的旧军装。她没有说话，只是偶尔抬起头，偷偷看一眼眉头紧锁的李云龙，眼神里充满了担忧、崇敬，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愫。屋子里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，以及秀芹手中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。
过了不知多久，李云龙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，将地图小心折好放在一边。他一抬头，正好对上秀芹来不及躲闪的目光。
“秀芹，时候不早了，你也累了一天，回去休息吧。”李云龙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，“我这里没啥事了，有虎子在呢。”
秀芹放下手里的针线，却没有起身。她低着头，双手紧紧攥着衣角，仿佛在下着很大的决心。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，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。
“团长……”秀芹的声音很轻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嗯？”李云龙有些疑惑地看着她。
秀芹深吸了一口气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抬起头，勇敢地迎上李云龙的目光。她的脸颊绯红，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：“团长，俺……俺有话想对您说。”
李云龙看着她这副模样，心里咯噔一下，隐约猜到了什么。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。他习惯性地想去摸烟袋，却发现烟袋不在手边，只好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手。
“秀芹，有啥话……明天再说也行。你看这……”李云龙试图岔开话题。
“不，俺就要现在说！”秀芹的倔强劲儿上来了，她往前挪了挪身子，距离李云龙更近了一些，声音虽然依旧不大，却字字清晰，“团长，俺知道，您是干大事的人，是打鬼子的英雄。俺就是个乡下丫头，没念过啥书，也没啥本事……”
“秀芹，你别这么说……”李云龙打断她，语气有些急促。
“您让俺说完！”秀芹执拗地继续说道，眼圈微微发红，“可是，俺……俺心里敬重您，心疼您。看您生病，俺心里比谁都难受。俺就想……就想留在您身边，照顾您，给您洗衣做饭，哪怕……哪怕端茶送水也好……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低，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，但那份炽热而真挚的情感，却如同实质般充盈在小小的屋子里。
李云龙沉默了。他看着眼前这个淳朴、勇敢、一片真心的姑娘，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。秀芹的表白，首接而热烈，像一团火，瞬间灼烧着他那颗在战火中早己变得粗粝坚硬的心。他不是木头，他能感受到秀芹那份毫无保留的好。在穿越而来的灵魂深处，那份属于原主对家庭温暖的渴望，也在此刻被强烈地触动。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，在这烽火连天的岁月里，似乎成了遥不可及却又极具诱惑的奢望。
然而，另一个声音，一个冰冷而理智的声音，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。那是属于穿越者的先知，是原著剧情带来的沉重阴影——秀芹的牺牲！那个为了不拖累他，在鬼子面前毅然赴死的悲壮身影，像一根毒刺，深深扎在他的记忆里。
不行！绝对不行！
他不能接受这份感情。不是因为他不喜欢秀芹，恰恰相反，正是因为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和想要保护她的强烈欲望，让他更不能将她拉到自己身边。自己是独立团团长，是鬼子恨之入骨、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。跟在自己身边，就意味着时刻处在最危险的漩涡中心。他连自己的命运都不敢说一定能把握，又如何能保证她的安全？原著里的悲剧，他绝不允许重演！改变命运，首先就要让她远离自己这个“灾星”！
想到这里，李云龙的心硬了起来。他脸上的最后一丝柔和消失不见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严肃。他避开秀芹那充满期盼和紧张的目光，看向跳动的灯火，用尽可能平静，却带着不容置疑距离感的语气说道：
“秀芹，你的心意……我明白了。”
秀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，紧张地看着他。
李云龙顿了顿，继续说道：“但是，这话以后不要再提了。我李云龙是个粗人，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仗，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。跟着我，没好日子过，只有担惊受怕，朝不保夕。”
“俺不怕！”秀芹急切地表白道，“只要能跟着您，俺啥都不怕！”
“我怕！”李云龙猛地提高了声音，转过头，目光锐利地看着秀芹，那眼神里有无奈，有痛楚，但更多的是决绝，“我怕连累你！我怕哪天一颗炮弹落下来，或者鬼子冲上来，我护不住你！秀芹，你是个好姑娘，应该找个踏实人家，过安生日子。打鬼子是我们军人的事，你不能卷进来，更不能把一辈子搭在我这个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太阳的人身上！”
这番话像一盆冰水，兜头浇在了秀芹火热的心上。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，变得惨白。眼泪在她眼眶里迅速积聚，但她倔强地咬着嘴唇，不让它们掉下来。她看着李云龙，看着他那刻意板起来、写满拒绝的脸，只觉得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。
“团长……您……您是嫌弃俺吗？”秀芹的声音带着哭腔，颤抖着问。
“不是嫌弃！”李云龙斩钉截铁地说，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内心的翻腾，但他知道必须把话说死，不能给她任何希望，“是因为我不能！我是独立团团长，我的心里，现在只能装得下打鬼子这一件事，装不下别的！你也一样，你的任务是照顾好自己，帮助乡亲们，好好活着！明白吗？”
最后的“明白吗”三个字，他几乎是吼出来的，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威严，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苦。
秀芹被他吼得浑身一颤，眼泪终于忍不住，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。她死死地咬着嘴唇，不让自己哭出声，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和绝望的眼睛，深深地看了李云龙一眼。那眼神，充满了心碎、不解和深深的失落。
她猛地站起身，什么也没说，转身就跑出了屋子，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。
看着秀芹踉跄离去的背影，听着那压抑不住的、隐约传来的啜泣声，李云龙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，颓然靠回到被垛上。他紧紧闭上眼睛，拳头攥得咯咯作响，指甲深深陷进掌心。
虎子站在门口，担忧地看着团长，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，轻轻带上了房门。
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寂静，只剩下油灯摇曳的火苗，将李云龙孤独而僵硬的身影投在墙壁上，拉得很长很长。他拒绝了一份最真挚的感情，用最伤人的方式，推开了一个可能给他冰冷战争生涯带来温暖的姑娘。只因为他知道，那温暖的背后，可能隐藏着他无法承受的悲剧结局。
“秀芹……对不住……”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，在寂静的房间里消散。月光透过窗棂，冷冷地洒在地上，映照着他复杂而坚毅的侧脸。今夜，注定无人安眠。而黎明之后，等待他们的，将是更加残酷的血与火的考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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