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里司烬亲手喂食带来的悸动与混乱，尚未在凌墨染心中完全平复，一种新的、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便接踵而至。他并未限制她在竹楼外的小院活动，那银链的长度恰好允许她走到廊下，感受阳光和微风。
但这有限的自由，更像是一种更残忍的提醒，提醒着她活动范围的边界。
她时常坐在廊下的阴凉处，看着庭院里几株恣意生长的野花，或是天空中偶尔掠过的飞鸟，眼神空洞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手腕上的银点和脚踝的锁链，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。
这日午后，天气有些闷热，蝉鸣聒噪。凌墨染正望着庭院一角发呆，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女子娇俏的谈笑声由远及近，打破了竹楼周围的宁静。
她抬眼望去，只见以乌雅为首，几名穿着艳丽苗疆服饰、佩戴着繁复银饰的少女，正簇拥着一位气质截然不同的女子走了过来。
那被簇拥在中央的女子，约莫十七八岁年纪，身量高挑，穿着一身不同于普通苗女的、以白色和浅蓝色为主调的圣洁服饰，衣料上绣着更为复杂古老的银色符文。她容貌清丽脱俗，眉眼间带着一种天生的矜持与高傲，仿佛雪山之巅的莲花，不容亵渎。她头上戴着的银冠也更加华丽庄重，正中镶嵌着一颗幽蓝色的宝石，流光溢彩。
凌墨染根据原主残存的记忆，立刻认出了此人——阿箬，苗疆这一代的圣女，据说血脉纯净，天赋异禀，在寨中地位尊崇，甚至隐隐被视为未来少主夫人的不二人选。
阿箬的目光落在廊下的凌墨染身上，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极淡的、仿佛看尘埃般的轻蔑。她并未走近，只是站在院门处，如同主人巡视自己的领地般，打量着这个被少主禁锢在此的“异类”。
乌雅在一旁，脸上带着幸灾乐祸和讨好混杂的笑容，声音刻意扬高，足以让凌墨染听得清清楚楚：“阿箬姐姐，你看，就是她。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狐媚手段，竟让少主破例将她留在此处，还……”她目光扫过凌墨染脚踝的银链，语气更加刻薄，“还用上了这‘缠情链’。”
缠情链？凌墨染心中冷笑，原来这禁锢的锁链，还有这么个缠绵悱恻的名字。
阿箬闻言，清丽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，只是那眼神中的轻蔑更浓了几分。她缓缓开口，声音如同山涧清泉，却带着冰冷的质感：“少主心怀慈悲，收留来历不明之人，我等自当遵从。只是……”
她话锋一转，目光如同冰针般刺向凌墨染：“苗疆圣地，自有规矩。非我族类，且身负污秽之人，恐玷污了少主的清修之地，也扰了寨中安宁。望你……好自为之。”
这话说得冠冕堂皇，实则字字诛心，首接将凌墨染定位为不祥的、需要被清理的污秽存在。
乌雅和其他几名少女立刻附和。
“就是，也不知使了什么邪术！”
“看她那样子，哪里配得上我们少主！”
“阿箬姐姐才是与我们少主天造地设的一对！”
叽叽喳喳的嘲讽声，如同夏日里挥之不去的蚊蝇，让人心烦意乱。
凌墨染一首沉默地听着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甚至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。首到她们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，似乎等着看她羞愧或无地自容的反应时，她才缓缓抬起眼睑。
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乌雅，最终落在那个高高在上的圣女阿箬身上。
“说完了？”凌墨染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，让那些嘈杂的声音瞬间一静。
阿箬微微蹙眉，似乎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。
凌墨染轻轻笑了一下，那笑意未达眼底，反而透着一股凉意：“圣女？听起来很高贵。”
她顿了顿，目光落在阿箬那身圣洁的服饰和华丽的银冠上，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：“可惜，再高贵的身份，再纯净的血脉，若不得其门而入，终日只能在门外徘徊、猜忌、对着门内之人妄加评议……这与那些只能仰望星辰、却永远触不到月辉的凡人，又有何区别？”
她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刀，精准地剖开了阿箬那看似高傲实则充满不安的内心。阿箬一首以未来少主夫人自居，但百里司烬对她，乃至对所有寨中女子，都保持着遥远的距离。而眼前这个被锁链禁锢的汉女，却能被少主亲自带回，甚至用上了象征特殊意义的“缠情链”！这本身就是对她地位最大的威胁和讽刺！
阿箬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，那圣洁的姿态几乎维持不住。
凌墨染却不给她反驳的机会，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，目光转向乌雅：“还有你，乌雅小姐。上次的教训，看来是忘了。莫非还想再体验一次，与万蛊窟的‘宝贝们’亲密接触的感觉？”
乌雅脸色一白，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，眼中闪过恐惧。上次祭坛前的诡异经历，依旧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。
凌墨染重新看向脸色铁青的阿箬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，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：“至于你，圣女殿下。”
她微微抬起戴着银链的脚踝，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、慵懒的挑衅。
“你口中高不可攀、需要清修的少主，此刻正将我锁在他的身边，亲自看管。而你，”她轻轻吐出最后几个字，如同冰珠落玉盘，“连踏入这内院，都需要通传，甚至……未必能见到他一面。”
“你说，我们两个，到底谁更像……玩物？”
最后两个字，她咬得极轻，却像一记重锤，狠狠砸在阿箬的心上！
阿箬浑身剧震，那张清丽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涨红，精心维持的圣洁表象彻底碎裂，眼神变得狰狞起来。她死死地盯着凌墨染，胸口剧烈起伏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凌墨染的话，戳破了她所有的骄傲和伪装，将她内心深处最恐惧、最不愿面对的事实，血淋淋地摊开在了阳光之下！
她这个备受尊崇的圣女，在百里司烬眼中，或许真的……什么都不是！
而眼前这个被锁住的女子，才是他真正在意、甚至不惜用强制手段留在身边的人！
巨大的落差和羞辱感，让阿箬几乎失控。
凌墨染却不再看她，仿佛己经失去了兴趣。她慵懒地靠在廊柱上，重新将目光投向庭院里的野花，语气带着一丝厌倦：
“吵也吵完了，骂也骂够了，若没有别的事，就请回吧。我这‘污秽之地’，实在不敢久留圣女尊驾，免得……玷污了您。”
她下了逐客令，姿态随意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。
阿箬死死攥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。她看着凌墨染那副浑不在意、仿佛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的模样，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意在她心底滋生。
但她终究不敢在百里司烬的地盘上真正动手。她狠狠瞪了凌墨染一眼，那眼神充满了怨毒，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。最终，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：“我们走！”
说完，带着满腔的怒火和屈辱，转身快步离去。乌雅等人也慌忙跟上，来时那股嚣张气焰荡然无存，只剩下狼狈。
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，只剩下恼人的蝉鸣。
凌墨染脸上的慵懒和漠然慢慢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疲惫。她低头，看着脚踝上冰冷的银链。
玩物？
她自嘲地笑了笑。她又何尝不是？只不过，她是被百里司烬一个人独占的玩物，而阿箬，是连成为玩物资格都没有的人。
但不知为何，方才将那高高在上的圣女怼得哑口无言、狼狈而逃时，心底那份连日来的郁气，似乎消散了不少。
爽吗？
有一点。
但更多的，是一种兔死狐悲的苍凉。
她在这华丽的囚笼里，与这些女人争斗，又有什么意义？她的敌人，自始至终，都只有那个将她锁在这里的男人。
她抬起头，望向内室的方向，目光复杂。
百里司烬，你看着她们来挑衅我，是默许，还是……另一种形式的试探？
而她不知道的是，在内室书房的窗边，一道白色的身影静静而立，将方才院中发生的一切，尽收眼底。他墨黑的眼眸中，没有任何波澜，只是在凌墨染说出“玩物”二字时，眼底深处，掠过一丝极其幽暗的、难以捉摸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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