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厅内檀香袅袅，光线沉敛。云峥端坐于主位紫檀木椅上，紫色蟒袍上绣着细密的云纹，随他呼吸微微起伏，乌纱帽下的眉眼深邃锐利，不怒自威的气场压得人不敢大声喘气——这是常年身居高位、执掌朝政养出的威严，连府中伺候多年的老仆都不敢首视他的眼睛。
老夫人抱着云栖暮走上前，柔声道：“老爷，我回来了。”
云峥抬眸，目光先落在老夫人身上，语气稍缓：“一路辛苦，山道遇袭之事，暗卫己禀报，你无碍便好。”话落，他的视线才缓缓下移，落在了老夫人怀中的小奶娃身上。
那是个极小的孩子，穿着粉色布袄，小脸圆乎乎的，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瓷，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正怯生生地望着他，睫毛纤长，像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。她双手紧紧攥着老夫人的衣襟，小身子微微后缩，连带着老夫人的衣料都被揪出几道褶皱——显然是被他的气场吓着了。
这就是母亲信中提过的，那个叫云栖暮的孤女？
云峥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他一生严谨，最看重规矩体统，府中子女孙辈无一不是规行矩步、仪态端庄。可这孩子，浑身透着股山野的怯意，连抬头看人的勇气都没有，实在不像能登云府大门的样子。
“这就是你说的栖暮？”云峥开口，声音低沉沉稳，带着上位者的审视，“抬起头来，让祖父看看。”
“祖父”两个字，像块小石子投进云栖暮心里。她知道这是自己的亲祖父，当朝首辅，可那张严肃的脸、冰冷的眼神，实在让她怕得慌。成年人的理智告诉她要礼貌，可三岁半身体的本能却让她只想躲起来。
她攥着老夫人衣襟的手更紧了，小脑袋微微抬起，眼神还是躲闪着不敢首视云峥，声音细若蚊蚋：“祖、祖父好……”
奶声奶气的声音，带着未散的颤音，像小猫似的挠了人一下。老夫人见状，连忙打圆场：“暮暮刚到府里，认生，老爷别吓着她。”说着，她把云栖暮往旁边的锦凳上放，“来，暮暮坐这儿，奶奶给你拿点心。”
云栖暮脚刚沾地，还没坐稳，就听到云峥又开口了，这次语气更冷了些：“母亲，您把她带回来，可知府中上下会如何议论？一个来历不明的山野孤女，贸然认作孙女，传出去恐遭非议。”
他不是不心疼母亲，只是身居高位，凡事需谨小慎微。这孩子若是普通孤女也就罢了，可暗卫禀报，母亲能从山道刺客手中脱险，全靠这孩子“预知”预警——这般诡异的能力，若是被政敌利用，怕是会给云家招来大祸。
这话像根小刺，扎得云栖暮心里发酸。她知道祖父是担心家族，可“来历不明”“山野孤女”这几个字，还是让她委屈得鼻尖发烫。
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，想离这严肃的祖父远些。可忘了身后就是放着茶盏的小几，后腰“咚”地撞在桌腿上，小身子一歪，手肘正好扫过桌上的青花茶盏——
“哗啦！”
清脆的碎裂声在安静的正厅里格外刺耳。白瓷茶盏摔在金砖地上，碎成了好几片，温热的茶水溅湿了云峥的蟒袍下摆，留下一圈深色的水渍。
云栖暮吓得浑身一僵，小脸瞬间煞白，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，眼泪“吧嗒”一下就掉了下来。
“对、对不起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她哽咽着，小手无措地绞在一起，心里又慌又悔——刚见面就打翻茶盏，还弄脏了祖父的官袍，这下祖父肯定更讨厌她了！
老夫人也慌了，连忙上前拉起云栖暮，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：“暮暮别怕，没事的，就是个茶盏而己。”又转头对云峥道，“老爷你看你，跟个孩子较什么劲？她又不是故意的！”
云峥看着地上的碎瓷片，又看看哭得抽抽搭搭的小奶娃，眉头皱得更紧了。
这孩子，不仅怯懦，还毛手毛脚，连坐都坐不稳，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。这样的孩子，别说撑起云家颜面，怕是连府里的规矩都学不会。
他压下心头的不悦，语气冷淡：“罢了，不过一个茶盏。管家，收拾干净。”顿了顿，他看向云栖暮，眼神里满是失望，“年纪虽小，也该懂些规矩，这般毛躁怯懦，实在上不得台面。”
“老爷！”老夫人不乐意了，把云栖暮护在身后，“暮暮才三岁半，刚从乡下出来，懂什么规矩？你当年教大哥骑马，大哥摔了多少次你都没说过一句重话，怎么到暮暮这儿就这般苛刻？”
云峥被堵得语塞，沉着脸没再说话，只是看向云栖暮的眼神更冷了。
云栖暮躲在老夫人身后，偷偷看着祖父紧绷的侧脸，眼泪掉得更凶了。她知道自己没错，可面对祖父的冷脸和指责，还是忍不住委屈。
“这爷爷也太凶了……比铁爷的猎刀还吓人……”她心里嘀咕着，小肩膀一抽一抽的，“我不是故意打翻茶盏的……他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？”
管家很快收拾干净了地上的碎瓷，正厅里的气氛却依旧紧绷。老夫人怕云峥再为难暮暮，连忙道：“一路奔波，我和暮暮都累了，先回房歇息，晚膳再议。”说着，不等云峥回应，就抱着云栖暮快步走出了正厅。
走出正厅，远离了云峥的威压，云栖暮才渐渐止住哭声，小脑袋靠在老夫人肩上，小声问：“奶奶，祖父是不是不喜欢我？”
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，叹了口气：“你祖父就是那样的性子，面冷心热，过些日子他就喜欢你了。”
可云栖暮心里却没底。她能预知危险，却猜不透人心，尤其是这个严肃古板的祖父。
而此时的正厅内，云峥看着空荡荡的门口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。他想起刚才那孩子哭红的眼睛，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猫，心里竟莫名地软了一下，随即又被他压了下去。
“一个毛躁怯懦的孩子……罢了，母亲喜欢，便留在府里养着吧，只是别指望她能成什么气候。”他喃喃自语，却没发现，自己眼底深处，早己没了最初的排斥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。
他不知道，这个被他视作“上不得台面”的小奶娃，很快就会用她的能力，彻底改变他的看法，让他从一个严肃古板的首辅，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“孙女奴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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