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膳时分，首辅府的正厅烛火通明，八仙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——琥珀色的松鼠鳜鱼、油光锃亮的酱肘子、翠绿的时蔬，还有云栖暮从未见过的水晶虾饺，香气扑鼻，引得人食指大动。
可云栖暮却没什么胃口。她坐在老夫人身边的小凳上，小手攥着筷子，小口扒着碗里的白米饭，眼神时不时瞟向主位上的云峥，小脸上满是委屈。
云峥自始至终没看她一眼，甚至在老夫人给她夹了一块松鼠鳜鱼时，还淡淡开口：“府里的规矩，食不言寝不语，小孩子家更要守规矩。”
这话看似是说“食不言”，可明眼人都听得出，是在暗指云栖暮不懂规矩，连吃饭都不安分。
老夫人脸色一沉，刚要开口反驳，就被云栖暮轻轻拉了拉衣袖。她抬头，看到小奶娃对着她摇了摇头，眼里含着泪，却还是小声说：“奶奶，我知道了，我会乖的。”
她不想因为自己，让老夫人和祖父吵架。成年人的理智告诉她，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，她得忍着。
可心里的委屈却像潮水般涌来。她明明不是故意打翻茶盏的，为什么祖父就是不喜欢她？难道就因为她是从乡下來的，是个“来历不明”的孤女？
旁边伺候的下人也看出了端倪，虽然不敢明着议论，可眼神里的轻视却藏不住。云栖暮低着头，假装没看见，可那些眼神像小针似的，扎得她心里发疼。
“暮暮，多吃点虾饺，你不是爱吃甜的吗？”老夫人心疼地给她夹了一个水晶虾饺，放在她碗里，声音放得极柔。
“谢谢奶奶。”云栖暮拿起虾饺，小口咬了一口，虾的鲜甜味在嘴里散开，可她却觉得没什么味道，眼泪差点掉进碗里。
这顿饭吃得格外压抑。晚膳结束后，云峥不等老夫人开口，就起身回了书房，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云栖暮。
老夫人牵着云栖暮回房，看着小奶娃蔫蔫的样子，心疼得不行：“暮暮别往心里去，你祖父就是那样的性子，他不是不喜欢你，就是拉不下脸。”
“奶奶，我知道。”云栖暮靠在老夫人怀里，小声说，“是我不好，我不该打翻茶盏，不该不懂规矩。”
“傻孩子，这不是你的错。”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，“你刚到府里，还没学规矩，慢慢来，奶奶教你。”
当晚，云栖暮睡在老夫人房间隔壁的小卧室里。房间布置得很精致，床上铺着柔软的锦被，桌上放着她喜欢的蜜饯，可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她想起祖父严肃的脸，想起下人的轻视，想起自己在这个偌大的首辅府里，像个格格不入的外人，心里又酸又涩。
“我什么时候才能让祖父喜欢我啊？”她小声嘀咕着，不知不觉间，眼皮越来越重，渐渐睡了过去。
这一次，她又做梦了。
梦境里的场景不再是山野或海边，而是一个庄严肃穆的大殿——金砖铺地，龙椅高悬，两旁站满了穿着官袍的大臣，手里拿着笏板，气氛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云栖暮“飘”在大殿上空，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列的祖父云峥。他穿着紫色的蟒袍，手里拿着一份奏折，正躬身向龙椅上的皇帝禀报着什么，神色严肃。
“陛下，江南水患严重，臣以为，当以‘堵’为主，加固堤坝，方能阻止洪水泛滥，保百姓平安。”云峥的声音沉稳有力，回荡在大殿里。
可他话音刚落，就有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大臣站了出来，躬身道：“陛下，臣有异议！首辅大人的‘堵’策虽能解燃眉之急，却非长久之计！江南河道淤塞己久，一味加固堤坝，只会让洪水越积越多，他日一旦决堤，后果不堪设想！”
云栖暮认得他——那是丞相周显，是祖父的政敌！
紧接着，又有几个大臣站了出来，纷纷附和丞相的话：
“臣附议！一味堵截，治标不治本！”
“首辅大人此举，怕是会害了江南百姓！”
“臣以为，当以‘疏’为主，疏通河道，方能根治水患！”
一时间，大殿里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。云峥脸色发白，拿着奏折的手微微颤抖，想要反驳，却被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打断，根本插不上话。
龙椅上的皇帝皱着眉头，脸色越来越沉：“云峥，你身为首辅，竟提出如此草率之策，可知罪？”
“陛下恕罪！臣……”云峥刚要辩解，就被皇帝打断：“此事容后再议，退朝！”
皇帝拂袖而去，留下云峥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央，脸色惨白，眼神里满是狼狈和不甘。周围的大臣们看着他，眼神里有嘲讽，有同情，还有幸灾乐祸——丞相一派的人，更是明目张胆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。
梦境戛然而止。
云栖暮猛地睁开眼睛，大口喘着气，额头上布满了冷汗。她坐起身，小手紧紧抓着锦被，心脏“砰砰”狂跳——刚才的梦境太真实了，祖父在朝堂上被围攻的样子，皇帝发怒的表情，还有那些大臣的嘴脸，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。
祖父明日上朝，要因“治水策”被政敌攻击！而且还会被皇帝斥责！
云栖暮心里慌了。祖父虽然不喜欢她，可他是她的亲人，是云家的顶梁柱。若是祖父在朝堂上失势，不仅他自己会遭殃，整个云家都可能受到牵连！
“不行，我得提醒祖父！”云栖暮立刻掀开被子，就要下床去找老夫人。
可刚走到门口，她又停住了脚步。她该怎么说？说她做梦梦见祖父被政敌攻击？祖父本来就觉得她“怪异”，若是再知道她能预知朝堂之事，会不会更讨厌她，甚至把她当成“妖怪”？
成年人的思维让她冷静下来。她不能首接说，得想个委婉的办法，既能提醒祖父，又不会暴露自己的能力。
“治水策……堵不如疏……”云栖暮喃喃自语，想起梦境里丞相说的“以疏为主”，又想起祖父提出的“堵”策，心里有了主意。
她可以用孩童的方式，提醒祖父“治水不能只堵”。这样既不会暴露能力，又能给祖父提个醒。
“就这么办！”云栖暮握紧小拳头，心里稍微安定了些。
可一想到祖父对她的冷淡，她又有些犹豫——祖父会相信她一个三岁半小娃娃的话吗？他会不会觉得她是在胡说八道，反而更生气？
云栖暮站在门口，小眉头皱得紧紧的。一边是祖父的安危和云家的前途，一边是自己可能被进一步排斥，她该怎么办？
最终，她还是咬了咬牙——不管祖父信不信，她都要试一试！就算被骂，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祖父陷入危机！
她转身回到床上，却再也睡不着了。她睁着眼睛，看着窗外的月光，心里默默祈祷：“祖父，你一定要相信我，一定要没事……”
而此时的书房里，云峥还在灯下批阅奏折，面前放着一份关于江南治水的奏折，上面写着“加固堤坝，以堵为主”的方略。他看着奏折，眉头紧锁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，可又说不上来。
他不知道，他心心念念的治水策，即将给她带来一场朝堂危机；更不知道，那个被他视作“怯懦上不得台面”的小孙女，己经在梦里预见了这一切，正为他的安危担忧不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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