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萤火帖
归云镇的夏夜来得早。
柳如烟蹲在酒窖口,借着月光擦拭新封的"三夏酿"坛口。青石板缝里漏出的萤火虫绕着她的发梢打转,像撒了把碎星子。她伸手去捉,指尖刚碰到那点幽绿,酒窖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响——是陶坛相碰的脆响,混着细碎的"咔嗒"声,像有人在暗处挪动了什么。
"阿厉?"她扬声唤道,声音撞在酒窖的青砖墙上,荡起层层回音。
苏厉的脚步声从酒窖深处传来,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:"阿烟,你又偷喝冬酿了?"他提着灯笼走出来,灯芯在风里晃了晃,映得他眼尾的泪痣泛着暖光,"酒坛封条都没拆,你拿什么喝?"
柳如烟站起身,拍了拍裙角的青梅汁:"不是喝酒。"她指了指酒窖角落的阴影,"我刚才听见响动,像...像有人在搬东西。"
苏策的灯笼"啪"地落在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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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窖深处的阴影里,立着块半人高的青石板。
石板表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纹路,像蛇形,又像某种古老的文字。柳如烟凑近细看,指尖刚触到石面,便被一道电流窜得缩回手——那纹路竟在发光,幽蓝的光里浮着细碎的星子,和她发间的青玉簪遥相呼应。
"是...鬼谷子的佩玉纹。"苏策的声音发哑,他蹲下身,用袖口擦去石板上的浮尘,"我在鬼谷洞的古籍里见过,这是'双生契'的印记。"
"双生契?"柳如烟想起前世苏厉说过的话,"是...轮回的契约?"
苏策点头。他从怀里摸出块碎玉,正是当年从鬼谷子那里得来的"纵横"玉佩。玉佩触到石板的瞬间,石面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纹路,露出底下刻着的小字:"归云镇,萤火潭,双生劫,解因果。"
"萤火潭?"柳如烟重复道,"归云镇西头确实有口老潭,小时候我跟着王阿婆去洗过衣服,潭水里总飘着萤火虫。"
苏策的手指抚过石板上的字迹,忽然笑了:"阿烟,你说...苏策的魂魄,会不会就藏在那潭里?"
柳如烟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五年前苏厉苏醒时,鬼谷子说苏策的魂魄散在天地间,会随着他们的圆满转世。可若这石板上的"双生契"是真的,或许苏策的魂魄并未完全消散,而是困在了某个与时空交错的角落。
"我们去看看。"她抓起苏策的手,"现在就去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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归云镇的西头,萤火潭静得像块墨玉。
月光落在潭面上,浮着层薄纱似的雾气。柳如烟脱了绣鞋,赤足踩在青石板上,潭水漫过脚踝时,她打了个寒颤——这水竟比冬夜的井水还凉,凉得刺骨,像极了五百年前苏厉替她挡雷火时,血透过鳞片的温度。
"阿烟。"苏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几分紧张,"你...小心些。"
她回头,见他站在潭边,手里举着灯笼,灯影里的身影被拉得老长。他的眉峰微微蹙着,像在担心什么。柳如烟忽然想起前世苏策说的话:"阿烟,若有危险,你先跑,我来挡。"可此刻,他的手却悄悄攥住了她的衣角。
"阿厉。"她轻声唤他,"你怕吗?"
苏策笑了:"怕。"他坦诚道,"怕你掉进水里,怕潭里有怪物,怕...怕这潭水里根本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。"
柳如烟的心尖发酸。她伸手握住他的手,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心口:"可我在。"
潭水突然泛起涟漪。
萤火虫从西面八方涌来,绕着两人打转,像撒了把流动的星子。柳如烟望着潭中心,那里的水面缓缓裂开,露出块黑色的礁石——礁石上刻着和她发间青玉簪相同的纹路,只是多了道裂痕,像被什么利器劈开过。
"是...我的簪子。"她轻声说。前世苏厉送她的那支青玉簪,最后被雷火烧成了两截,一截在她发间,一截...
"在这儿。"苏策的声音发颤。他从怀里摸出半截玉簪,正是前日在桂香斋桂树下挖到的,"我猜...这半截簪子,是用来开这潭底的门的。"
两截玉簪相触的瞬间,礁石上的裂痕发出刺目的白光。柳如烟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脚底窜上来,像无数细针扎进血脉。她眼前闪过片段:苏策穿着月白衫子站在潭边,将半截簪子塞进她手里;她哭着说"阿厉,我疼",他却笑着说"不疼";然后是雷火,是焦土,是五百年的轮回......
"阿烟!"苏策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。他抱着她,掌心全是冷汗,"你脸色好白。"
柳如烟摇了摇头,指着潭底的礁石:"那里...有东西。"
礁石下的阴影里,浮起个透明的茧。茧里裹着个穿月白衫子的身影,眉眼和苏策一模一样,只是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,眼尾的泪痣泛着幽蓝的光。
"苏策?"柳如烟轻声唤道。
茧里的身影动了动。他抬起手,指尖轻轻碰了碰茧壁,声音像被水浸过的琴弦:"阿烟...我等了你五百年。"
苏策的身体晃了晃。他将柳如烟护在身后,盯着茧里的人:"你是谁?"
"我是苏策。"茧里的人笑了,"是五百年前替你挡雷火的苏策,是藏在桂树下的苏策,是...没能和你说完'我愿意'的苏策。"
柳如烟的眼泪落下来。她想起前世苏策临终前说的话:"阿烟,别为我掉眼泪。我活了二十年,能遇见你,己是赚了。"原来他不是死了,只是困在了这方茧里,困在轮回的缝隙里。
"阿策。"她伸手触碰茧壁,"我来了。"
茧突然裂开。
苏策的身影从茧里飘出来,和苏厉的身影重叠在一起。他的手抚过柳如烟的脸,温度却比苏厉更凉,像块冰:"阿烟,对不起...我没能护好你。"
"不。"柳如烟摇头,将他拥进怀里,"你护了我五百年。"
苏策的身体开始消散,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。他将最后的气息注入柳如烟心口,那里的雷纹突然亮起,像团永不熄灭的火:"阿烟,去和苏厉好好过...我...我去找下一个轮回等你。"
"阿策!"柳如烟喊出声,可他的身影己经散在萤火里。
苏厉抱住她颤抖的身体,下巴抵着她的发顶:"他走了。"
"我知道。"柳如烟抹去眼泪,望着潭底的礁石,"但他没有消失。"
她摸出发间的青玉簪,簪身不知何时多出道裂痕,裂痕里渗出点幽蓝的光——那是苏策的气息。她将簪子系在苏厉的腰间,笑着说:"阿厉,以后你替我护着他。"
苏策笑了,将她搂得更紧:"好。"
萤火渐渐散了。
柳如烟望着潭面的月光,忽然想起前世苏策说的话:"阿烟,轮回不是终点,是另一个开始。"原来,真正的圆满,从来不是和某个人永远在一起,而是和所有爱过的人,在时光里重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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归云镇的晨雾漫过萤火潭时,柳如烟站在潭边,望着水面漂着的半截玉簪。苏厉从身后抱住她,下巴抵着她的发顶:"阿烟,该回去了。"
"嗯。"她应了一声,将玉簪收进袖中,"今日要去镇里买桂花,王阿婆说要酿新的桂花酒。"
苏厉笑了,牵起她的手:"好。"
两人的影子在晨雾里叠在一起,像两株并蒂的梅树,根须相缠,枝叶相映。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,混着蝉鸣,像极了五百年前那个在终南山采梅的清晨。
柳如烟望着远处的山影,忽然明白——
所谓轮回,不过是换个地方,再和你相遇;所谓永恒,不过是和你一起,把每个今天,都过成永远。
而那些没能说出口的"我愿意",那些困在时光里的遗憾,都会在某个清晨,随着萤火虫的微光,重新绽放。
(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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