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寒玉簪
蓬莱山的晨雾漫过万松崖时,柳如烟正跪在寒潭边。潭水映着她的倒影,青蛇尾上的雷纹泛着幽蓝,像极了五百年前苏厉替她挡雷那夜,天空中炸开的紫电。
"阿烟,该练功了。"邱莹莹的声音从竹屋方向飘来,带着几分担忧,"你昨夜又咳血了,西王母的咒......"
"我知道。"柳如烟掐断指尖的血珠,落入潭中惊起一圈涟漪。她望着潭底沉睡的寒玉簪,那是苏厉用鬼谷洞前的千年寒玉磨的,刻着"如烟"二字,笔画歪歪扭扭,像极了他在雪夜里教她写自己名字时的模样。
五百年前,她刚化人形那月,总爱蹲在鬼谷洞外的桃树下看他练剑。他的剑穗是她用蛇蜕编的,青黄相间,舞起来时叮当作响。他练完剑总会坐在桃树下,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糕,掰一半塞给她:"今日在市集买的,比昨日的甜些。"
那时她不知道,这桂花糕是他绕了三十里山路,去长安城最有名的"桂香斋"排了半日队才买到的。鬼谷子严禁门下弟子与凡人往来,他便趁晨练时溜出山,回来时裤脚沾着草屑,发间还挂着晨露,却偏要装得云淡风轻:"偶然遇见卖糕的,顺手带的。"
首到那夜,她在他的枕头下翻出半块发硬的桂花糕。那是前日她嫌甜没吃完的,他用帕子包了藏在枕下,帕角还绣着朵极小的野菊——是她去年秋天在终南山采的,说"这花比桂花耐活"。
"阿烟。"他被她撞破时耳尖通红,"我...我只是舍不得扔。"
她忽然就哭了。五百年的修行里,她见过无数人间的生老病死,却从未有人为她藏半块糕。她扑进他怀里,蛇尾不受控制地缠住他的腰,他却笑:"阿烟莫哭,我明日再去买十斤,晒足了太阳给你留着。"
可第二日,鬼谷子的玄铁剑便架在了他颈间。
"苏厉!"鬼谷子的声音像淬了冰,"你私通妖类,坏我鬼谷门规,按规矩当逐出师门!"
苏厉跪在地上,怀里的桂花糕散了一地。柳如烟躲在桃树上,看着他的白发被山风掀起,露出后颈一道未愈的伤痕——那是前日替她挡雷时留下的。雷火烧焦了他的中衣,她当时急得蛇尾乱甩,他却笑着摸她的头:"阿烟莫怕,这点疼,比你给我编蛇蜕剑穗时的手疼轻多了。"
"师父!"苏厉突然抬头,"那妖物是西王母座下的守渊青蛇,若她动了情,人间必遭雷劫,蓬莱山亦会被掀翻!"
鬼谷子的剑颤得几乎握不住。柳如烟这才想起,自己的蛇鳞里藏着西王母的咒——那是她五百年前在昆仑山偷摘西王母的九叶灵芝时,被种下的因果。若她动了凡心,咒便发作,先是仙骨碎裂,再是人间遭劫,最后是她魂飞魄散,永世不得超生。
"苏厉,你可知罪?"鬼谷子的剑尖抵住他的心口。
苏厉突然笑了,笑声里混着血:"弟子知罪。只是..."他望着桃树方向,"弟子求师父一件事。"
"说。"
"待我死后,请将我的骨灰撒在终南山。阿烟爱去那里采野菊,她若路过...或许会想起我。"
柳如烟的蛇尾在树杈上绷得几乎断裂。她终于明白,为何那夜雷劫来得那样急——西王母的咒,原是要借她的情劫,毁了苏厉的命数。
"阿烟!"
现实的呼唤将她拽回蓬莱山。柳如烟望着寒潭中自己的倒影,忽然伸手入水,摸出了那支寒玉簪。簪身还带着苏厉的温度,她记得他说:"等我攒够钱,便在山下盖间竹屋,檐下挂着你的蛇蜕灯笼。阿烟,你要天天给我煮桂花酒酿,好不好?"
"阿烟!"邱莹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,"山下的人说,苏公子...苏公子被雷部的人拖走了!他们说他私通妖邪,要烧死他!"
柳如烟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。她想起三日前在人间游荡时,看见苏厉跪在破庙前,额头上烫着"妖邪"二字。孩童们用石子砸他的背,他却只是把怀里的野菊往更紧里拢了拢。有个老婆婆颤巍巍地说:"这后生可怜,原是读书种子,偏要跟着什么鬼谷子学什么纵横术,如今被赶出门,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......"
"我去救他。"柳如烟扯下颈间的青玉簪,作者“邱莹莹”推荐阅读《青蛇劫蓬莱烬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蛇尾在身后翻涌,"邱莹莹,你帮我挡住镜湖的天眼,别让西王母的人发现。"
"阿烟!"邱莹莹抓住她的手腕,"你忘了西王母的咒?你若现原形,他会看见你身上的蛇鳞——"
"那便让他看看。"柳如烟的指尖抚过自己的眉骨,那里曾落过苏厉的吻,"让他看看,他的阿烟为了他,连仙骨都碎了,如今不过是个将死的妖。"
山脚下的破庙飘着焦糊味。柳如烟赶到时,雷部的玄铁链正穿过苏厉的琵琶骨,将他吊在庙前的老槐树上。他的月白锦袍被撕得粉碎,露出后背青紫色的鞭痕,心口处还插着半截玄铁剑——是鬼谷子的剑。
"阿烟..."苏厉抬头时,嘴角还挂着血,"我就知道你会来。"
柳如烟的蛇尾不受控制地从裙裾下钻出来,在泥地上拖出一道湿痕。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呼,孩童们尖叫着跑开,却又躲在墙角探头探脑。她听见有人骂:"果然是妖邪!"有人喊:"快禀报雷部大人!"
"阿厉。"她一步步走近,蛇尾扫过满地的野菊,"我来带你走。"
苏厉笑了,笑得比哭还难看:"走?去哪里?人间容不下我,蓬莱容不下你...阿烟,你看这天。"他仰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,"雷部的人说,西王母要见你。他们说...你动了情,该受天罚。"
柳如烟的心脏骤然收紧。她想起三日前在镜湖窥见的天机:雷火焚庙,青蛇泣血,苏厉尸身被压在焦土下,怀里还抱着半块桂花糕。原来那不是预言,是早己写好的结局。
"阿烟,你莫怕。"苏厉挣扎着,玄铁链在他琵琶骨上磨出血珠,"我昨夜梦见终南山了。那里的野菊开了,满山都是。我们埋在那里好不好?你给我编个蛇蜕灯笼,我给你煮桂花酒酿...好不好?"
"好。"柳如烟的眼泪砸在他脸上,"我们都去。"
雷部的玄铁链突然收紧。苏厉痛呼出声,却仍笑着:"阿烟,你看。"他指着庙后的一株老梅树,"那是我去年种的,等你来了...我们就在树下拜堂。"
柳如烟的蛇尾缠上他的腰,试图将他从树上解下。玄铁链割破她的鳞片,血珠落在苏厉脸上,他却像感觉不到疼:"阿烟,你疼吗?"
"不疼。"她摇头,"只要你没事,我怎样都不疼。"
"骗子。"苏厉摸了摸她的头,"你上次说疼,还是五百年前我替你挡雷那夜。你哭着说'阿厉,我疼',我却笑着说'不疼'...原来我们都爱说谎。"
雷声响彻云霄时,邱莹莹冲进庙里,手里举着蓬莱山的镇山玉符:"阿烟,快走!西王母的雷部到了,他们要毁了这里!"
柳如烟却笑着摇头。她看见雷火从云层里劈下来,苏厉的眼睛亮得像星子:"阿烟,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,真的有雷劫......"
"不!"柳如烟尖叫着扑过去,蛇尾缠上苏厉的腰,将他护在身下。雷火烧穿她的鳞片,烫得她浑身发抖,可她听见苏厉在她耳边说:"阿烟,别怕,我不疼。"
其实她知道,他在疼。她感觉到他的血渗进她的蛇鳞,温热的,像当年他替她挡雷时那样。
最后一刻,柳如烟看见苏厉从怀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铜盒,里面是她当年落在酒肆的发簪。他笑着说:"我收了五十年,等你说要和我走的那天......"
雷火吞噬了破庙,邱莹莹的尖叫声被淹没在轰鸣里。柳如烟在意识消散前,听见西王母的声音在云端炸响:"青蛇,你动了情,便该受此劫。"
蓬莱山的流霞依旧像浸了血的绢帛,只是再没有那抹月白的影子,在崖边等她。
三日后,柳如烟的蛇尾化作青鳞,腾空而起。她望着下方的人间,苏厉的尸身被压在焦土下,怀里还抱着那半块桂花糕。她忽然想起苏厉说过的话:"这糕要配酒才好吃。"
可他终究没等到和她共饮的那一天。
后来有人说,蓬莱山上常有青蛇游走,蛇身上缠着月白的布,像极了某个书生未完成的衣袍。也有人说,在暴雨夜能听见蛇的呜咽,混着男人的笑声,说:"阿烟,你看,桂花开好了......"
(第二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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