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星沉渊
蓬莱山的秋来得极早。
柳如烟跪在寒潭边时，潭水己结了层薄冰。她伸手去够冰面下的寒玉簪，指尖刚触到那抹幽蓝，便被冰碴子割出血珠。血珠坠入潭中，惊起一圈涟漪，倒影里的她却忽然笑了——那尾缠在她腰间的青蛇，鳞片上的雷纹正泛着妖异的红光，像极了五百年前苏厉替她挡雷那夜，天空中炸开的紫电。
"阿烟，该喝药了。"邱莹莹端着陶碗从竹屋里出来，碗里浮着半朵将开未开的优昙花，"昨日去山下采的，配着鬼谷子的'忘忧散'，能缓些疼。"
柳如烟接过碗，药汁入口苦得发涩。她望着邱莹莹眼底的担忧，忽然想起五百年前苏厉喂她喝药的模样。那时她受了风寒，蜷在鬼谷洞的软榻上，他坐在榻边用帕子蘸了温水给她擦手，药碗搁在案几上，飘着浓黑的苦气。
"阿烟乖，喝了药，我给你煮桂花酒酿。"他舀起一勺药汁，吹了又吹才递到她唇边，"你上次说，这药像极了当年我偷给你喝的蜂蜜水。"
她当时咳得厉害，却还是笑着骂他："苏厉，你总拿我和那些凡人比。"
可现在她才明白，原来最珍贵的，从来都是这些"比不得"的烟火气。
"阿烟？"邱莹莹的声音里带着颤音，"你...你后背的鳞片。"
柳如烟低头，看见自己的月白裙裾己被血浸透。雷纹从心口蔓延至脊背，每一片鳞甲都像被火烤过的薄纸，边缘卷曲着翻起来，露出下面暗红的血肉。西王母的咒，终究还是发作了。
三日前在破庙，她替苏厉挡下那道雷劫时，蛇尾缠上他的腰，雷火烧穿她的鳞片，他的血渗进她的血脉。她原以为那是同生共死，却不想是西王母的咒借她的血，将苏厉的命数彻底碾碎——他本应活过弱冠，本应在鬼谷洞研习纵横术，本应在某个春夜娶到心爱的姑娘。可现在，他的尸身被压在焦土下，怀里还抱着半块桂花糕，连全尸都没留下。
"阿烟，你莫要吓我。"邱莹莹抓住她的手，"我去请镜湖的玄龟老人，他说能解西王母的咒......"
"不必了。"柳如烟抽回手，指腹着袖中那半块桂花糕的碎屑，"邱莹莹，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？"
邱莹莹愣住。
"苏厉说，人死后会变成星星。"柳如烟望着天空，铅灰色的云层里漏下几缕微光，"他说他在终南山看星星时，总觉得最亮的那颗是我。可现在...我怕是连星星都做不成了。"
寒潭突然翻涌。柳如烟低头，看见自己的倒影里，有团黑雾正从潭底涌上来。那黑雾里裹着具白骨，白骨的锁骨处，嵌着半枚玄铁剑的碎片——是鬼谷子的剑。
"青蛇。"黑雾里传来沙哑的声音，是西王母的使者，"你动了凡心，坏了天道，今日便是你的劫数。"
柳如烟站起身，蛇尾在身后翻涌。她望着那团黑雾，忽然笑了："我动了情，你便要罚我。可苏厉呢？他替我挡雷时，可曾想过天道？"
黑雾剧烈翻滚："他是鬼谷弟子，本就该断情绝欲。你不过是勾了他入劫的妖物。"
"妖物？"柳如烟的蛇尾重重拍在寒潭边，溅起的水花里竟映出苏厉的脸——他穿着月白锦袍，站在终南山的野菊丛中，朝她招着手笑，"阿烟，你看这花，比昨天的开得艳。"
"住口！"黑雾怒喝，"你若再执迷不悟，我便让你魂飞魄散，永世不得超生！"
"魂飞魄散？"柳如烟摸了摸心口的雷纹，那里的疼痛早己麻木，"我若魂飞魄散，谁来替苏厉收尸？谁来给他编蛇蜕灯笼？谁来...给他煮桂花酒酿？"
黑雾里的白骨突然动了。那半枚玄铁剑碎片从白骨中刺出，化作一道黑芒，首取柳如烟心口。
柳如烟不躲不闪。她望着那道黑芒，忽然想起五百年前苏厉替她挡雷时，也是这样——他的身体替她挡住天雷，玄铁剑刺穿他的胸膛，他却笑着说："阿烟，我不疼。"
"噗——"
黑芒穿透她的左肩，血珠溅在寒潭里，竟染红了整座寒潭。邱莹莹的尖叫被风声撕碎，柳如烟却望着天空笑了："苏厉，你看，我终于能和你一起疼了。"
邱莹莹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黑雾里的白骨发出刺耳的尖笑："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？西王母的咒，要的是你的命，是你的仙骨，是你所有的修为！"
"那便拿去吧。"柳如烟跌坐在地，蛇尾无力地垂在冰面上，"我本就不想要什么仙骨，不想做什么真仙。我想要的，不过是...不过是和他一起喝碗桂花酒酿，看场海上日出。"
血越流越多，她的视线开始模糊。朦胧中，她看见寒潭深处浮起个身影——是苏厉。他穿着月白锦袍，发间沾着草屑，怀里抱着半块桂花糕，朝她伸出手："阿烟，我来接你了。"
"阿厉？"她伸出手，指尖触到他的手的瞬间，寒潭突然炸开万道金光。
那是她的雷纹在燃烧。
五百年前，她为救苏厉碎了仙骨；五百年后，她为护苏厉的魂魄，燃尽了所有修为。雷火烧穿她的蛇尾，她的皮肉，她的骨骼，可她却觉得很暖——像极了当年苏厉用体温焐热她冰凉的蛇尾，像极了他在雪夜里握着她的手，说"阿烟，我给你捂捂"。
"阿烟，别怕。"苏厉的声音越来越近，"我带你走。"
"好。"她笑了，眼泪混着血珠落下，"我们去终南山，去看野菊，去喝桂花酒酿......"
意识消散前，她听见邱莹莹的哭声，听见寒潭的冰面碎裂声，听见西王母的咒在云端炸响："青蛇，你终究还是......"
但那声音越来越远，越来越轻，像一片被风吹散的蒲公英。
最后，她看见苏厉的眼睛亮得像星子。他说："阿烟，你看，星星......"
（意识中断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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蓬莱山的雪来得极早。
邱莹莹蹲在寒潭边，望着冰面上的血渍，哭得喘不上气。她的手中攥着半块桂花糕，是柳如烟昨夜塞给她的，说"若我走了，你便把这个分给山下的孩童"。
"阿烟...阿烟..."她一遍又一遍地唤着，声音哑得像破了的箫，"你醒醒啊，你说要教我御剑的，你说要带我去看海上日出的......"
寒潭突然泛起涟漪。邱莹莹抬头，看见冰面下浮起个身影——是柳如烟。她的蛇尾己完全化作青鳞，身上的雷纹却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柔和的白光。她的脸上带着笑，像五百年前在酒肆初见苏厉时那样。
"邱莹莹。"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，"别哭了。"
邱莹莹扑进她怀里，哭得浑身发抖："阿烟，你没死？太好了，太好了......"
"我死了。"柳如烟轻轻拍着她的背，"但也没死。"
她望着天空，铅灰色的云层正在散去，露出后面湛蓝的天。最亮的那颗星子在她眼前闪烁，像极了苏厉的眼睛。
"我燃尽了修为，散了仙骨，所以西王母的咒解了。"她摸了摸邱莹莹的头，"但我的魂魄还在，只是...不能再留在蓬莱山了。"
"那你要去哪里？"邱莹莹抬起头，眼里满是恐惧。
"去人间。"柳如烟笑了，"苏厉在人间等我。"
她转身走向山下，蛇尾早己不见，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凡人的腿。她的脚步很轻，像当年在镐京的酒肆里，她偷偷跟在苏厉身后时那样。
"阿烟！"邱莹莹追上去，"你...你现在是人？"
"是。"柳如烟回头，阳光落在她脸上，映得她的眼尾泛起嫣红，"和苏厉一样的人。"
山脚下的破庙只剩断壁残垣。柳如烟站在废墟前，望着焦土中那半块未被烧尽的桂花糕。她蹲下身，轻轻拾起，放进怀里。
"阿厉，我来了。"她轻声说。
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。邱莹莹站在破庙门口，望着她的背影，忽然明白——有些爱，从来不是劫数。它是寒潭里的月光，是雪夜里的热汤，是五百年前的桂花糕，是五百年后的凡人步。
是苏厉说的"我只要和你在一起"，是柳如烟说的"我和你一起疼"。
风卷着野菊的香气掠过破庙。邱莹莹听见山脚下传来熟悉的对话——
"阿烟，你看这野菊，比昨天的开得艳。"
"阿厉，我们去煮桂花酒酿好不好？"
"好。"
（终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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