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蝉鸣帖
归云镇的蝉鸣是从入梅后的第七日开始的。
柳如烟蹲在酒肆后院的青石板上,用竹筛子盛着新摘的莲蓬。荷叶上的水珠滚进她袖管,凉得她打了个寒颤——到底是梅雨季,连蝉声都带着湿漉漉的闷。
"阿烟!"苏策的声音从酒肆前厅传来,带着几分急切,"西头王阿婆说她孙儿发热,想讨碗姜茶。"
她应了一声,将莲蓬收进竹篮,起身时瞥见梁上挂着串干辣椒——是苏策昨日去镇外集市买的,说要腌了做辣子鸡。她望着那串红得发亮的辣椒,忽然想起五百年前苏厉在终南山种的那片辣椒地。那时他总说:"阿烟,等辣椒红了,我给你做辣子酿,辣得你首吸气,偏要你夸我做得好。"
"阿厉?"她轻声唤道。
苏策端着陶壶从厅里出来,壶里飘着姜的辛香。他见她望着辣椒发怔,便笑了:"可是想起什么?"
"没什么。"她接过陶壶,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,"只是觉得...这样的日子,像梦。"
苏策的手顿了顿。他将陶壶放在灶上,添了把松枝,火星噼啪作响:"阿烟,你说过的。"
"说过什么?"
"你说,这一世要好好活着,要喝很多桂花酒,要吃很多梅花糕,要和我一起看遍西季。"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荷叶上的雨,"你没说这是梦。"
柳如烟的心尖微微发颤。她望着苏策眼底的温柔,忽然想起前世雷火焚庙那夜。他的血渗进她的蛇鳞,温热的,像那年他替她捂手时的温度。那时她以为那是劫数的终章,却不想是另一段故事的开始。
"阿策。"她转身,从竹篮里掏出个青桃,"吃不吃?"
他接过桃,咬了一口,汁水顺着下巴滴在月白衫子上:"甜。"
"骗你。"她笑着,用帕子替他擦脸,"这桃酸得很。"
"酸也甜。"他将桃核吐在她掌心,"和阿烟一起吃的,酸也是甜的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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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后的雨来得急。
柳如烟站在酒肆门口,望着铅灰色的天空。雨丝斜斜地落,打湿了门楣上的"如厉居"木牌,打湿了苏策晾在檐下的酒旗。她摸了摸发间的青玉簪,忽然想起五百年前苏厉说的话:"阿烟,这簪子是寒玉做的,最是养人。你戴着它,即便入了黄泉,魂魄也不会散。"
"阿烟,收摊了。"苏策从里间出来,手里提着油纸伞,"王阿婆的孙儿喝了姜茶,烧退了。她说要送我们两筐新摘的莲蓬。"
她应了一声,将帕子收进袖中。两人的油纸伞并肩走在雨里,伞沿的水珠连成串,像极了五百年前在终南山采梅时,苏厉用竹枝串起的野梅。
"阿厉。"她忽然说,"你说...若有来生,我们还会相遇吗?"
苏策的脚步顿了顿。他将伞往她那边倾斜些,自己半边肩膀淋着雨:"会的。"
"怎么见得?"
"因为..."他从袖中摸出块碎玉,正是前日从镇外道袍老头那里得来的,"鬼谷子说,苏厉的魂魄散在天地间,终有一日会聚成完整的。他说...来生还要在镐京的酒肆遇见你。"
柳如烟望着碎玉上的"纵横"二字,忽然笑了:"那我定要提前备好桂花酿,在檐下等他。"
"不止。"苏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,"他还要替你挡九道天雷,替你藏半块桂花糕,替你...在梅树下刻'如厉'二字。"
雨越下越大。两人躲进路边茶棚,茶博士端来两盏热茶,茶盏上印着"归云"二字。柳如烟捧着茶盏,望着窗外的雨帘,忽然想起五百年前苏厉在酒肆教她认酒坛的模样。他说:"这坛是女儿红,埋在桃树下;那坛是状元红,要等科举放榜日开。"
"阿厉。"她轻声唤道。
"嗯?"
"若有来生,我想和你一起埋酒坛。"
"好。"他将茶盏往她手边推了推,"埋在归云镇的后山,埋在你最爱的野菊丛里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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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停时己是傍晚。
柳如烟站在后院的梅树下,望着满地的水洼。苏策蹲在她身旁,用枯枝在泥地上画着什么。她凑过去看,见泥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"如烟""厉"两个字,旁边还画着条蛇,蛇尾缠着朵野菊。
"是阿烟刻的。"苏策笑着说,"那年她刚化人形,总说要在这梅树下刻字,这样就能和厉永远在一起。"
柳如烟望着泥地上的字迹,忽然想起前世苏厉说的话:"阿烟,这世间最珍贵的,从来不是长生,不是仙骨,是和在意的人一起,从生到死,从死到生。"
"阿策。"她转身,"你说...苏厉的魂魄,真的能聚成完整的吗?"
苏策的手顿了顿。他从袖中摸出个红布包,打开是缕青丝,正是柳如烟前世落在酒肆的发簪上的:"鬼谷子说,这缕青丝里藏着苏厉的执念。等我们寻齐所有散落的魂魄碎片,他就能醒了。"
"所有碎片?"
"嗯。"他望着远处的山影,"鬼谷子说,苏厉的魂魄散在五处:蓬莱山的寒潭、终南山的梅林、归云镇的酒肆、长安城的桂香斋,还有...你我的心口。"
柳如烟的手抚上心口。那里的雷纹早己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团温暖的暖意——像苏厉的手掌,像梅酒的温度,像五百年来所有关于他的记忆。
"阿厉。"她轻声唤道,"我等你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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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伏那天,归云镇的荷花开了。
柳如烟蹲在池塘边,采了朵最大的荷花。苏策坐在竹椅上剥莲子,见她捧着荷花过来,便笑了:"阿烟,这花该插在瓶里。"
"不。"她将荷花别在他鬓边,"这样更好看。"
他摸了摸鬓边的荷花,眼底的水光晃了晃:"阿烟,你说...苏厉醒了会怪我吗?"
"怪什么?"
"怪我占了你的位置。"
柳如烟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峰。那里的轮廓与苏厉如出一辙,连眼尾的泪痣都生在同一个位置。她想起前世苏厉临终前说的话:"阿烟,别为我掉眼泪。我活了二十年,能遇见你,己是赚了。"
"不会的。"她摇头,"苏厉知道,你比我更懂他。"
苏策望着她,忽然握住她的手。他的掌心还带着莲子的凉意,像极了五百年前在鬼谷洞替她抄经时的温度:"阿烟,若有来生..."
"没有来生了。"她打断他,吻了吻他的指尖,"我们来生还要在归云镇开酒肆,还要在梅树下埋酒坛,还要...还要让你替我补月白衫子。"
他笑了,将她拥进怀里。荷花从他鬓边滑落,飘在水面上,随着涟漪荡向远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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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夜,柳如烟躺在竹床上,望着窗外的月亮。苏策躺在她身侧,手轻轻搭在她腰上——像五百年前在鬼谷洞的软榻上,他替她捂手时的模样。
"阿厉。"她轻声唤他。
"嗯?"
"若有来生..."
"没有来生了。"他打断她,吻了吻她的眉梢,"我们来生还要在这归云镇开酒肆,还要在梅树下埋酒坛,还要...还要让你替我补月白衫子。"
她笑了,闭上眼。
梦里有桂花香,有梅酒的甜,有苏厉的声音:"阿烟,你看,星星......"
远处传来蝉鸣,混着荷叶的沙沙声,像极了五百年前那个在终南山采梅的清晨。
柳如烟望着窗外的月亮,忽然明白——
所谓轮回,不过是换个地方,再和你相遇;所谓永恒,不过是和你一起,把每个今天,都过成永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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