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冬酿帖
归云镇的枫叶红得晚。
十月末的风裹着桂香余韵钻进酒肆,柳如烟正踮脚够梁上的酒坛。她穿件月白棉裙,袖口沾着新晒的糯米粉,发间的青玉簪随着动作轻晃——那是苏厉昨日用枫叶汁染的,说是"比往年更衬你的眉色"。
"阿烟,我来。"苏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。他搬来竹凳垫在她脚下,掌心托着她的腰,生怕她踩空。
柳如烟回头,见他发间沾着片枫叶,眼尾还沾着方才揉面时的面粉,像极了五百年前那个在梅树下偷吃桂花糕的少年。她故意晃了晃身子,引得他收紧手臂:"阿厉,你再这样,我可要摔了。"
"摔了倒好。"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,"我正好接住你,再抱你去后院看枫叶。"
------
后院的枫树是五年前栽的。
那时苏厉说:"归云镇的秋天太素,该有点红的。"于是他亲手挖坑、培土、浇水,连树苗都是从终南山移来的——说是"和你初见时的那株一般模样"。
如今树冠己能遮住半座院子,枫叶红得透亮,风过时簌簌落着,像下了场细碎的红雨。柳如烟站在树下,看苏厉弯腰拾枫叶,青衫角沾了泥,却笑得像个孩子:"阿烟,你看这片像不像你前世的花钿?"
"像。"她接过他手里的枫叶,指尖拂过叶尖的锯齿,"比我的花钿还好看。"
苏厉的耳尖泛红。他将枫叶别在她鬓边,又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糖:"王阿婆今日送的新腌的,说要配冬酒。"
"冬酒?"柳如烟挑眉,"才十月,酿得这样早?"
"鬼谷子说的。"苏厉引她往酒窖走,"今年要酿'三冬酿'——初雪酿梅,冬至酿桂,腊八酿菊。他说...这是给我们的新婚酒。"
柳如烟的脚步顿住。五年前的冬夜,他们在这酒窖里拜了天地。那时没有红绸,没有喜服,只有两坛埋了三年的梅酒,和苏厉亲手刻的"如厉同心"木牌。
"阿厉。"她转身,将他抵在酒坛上,"你说...我们是不是该补个热闹的婚礼?"
苏厉的瞳孔微微收缩。他低头吻她的唇,带着枫叶的清苦和桂糖的甜:"等冬酿开坛那天,我要让全归云镇看着你从桂香斋走到我酒肆。"
"好。"她笑着应,指尖抚过他腰间的玉佩——那是用碎玉重新雕的,刻着"纵横"二字,和当年鬼谷子给苏厉的那块,纹路分毫不差。
------
十一月的雨来得勤。
柳如烟蹲在酒窖口,看苏厉用草绳捆扎新收的糯米。他的指尖冻得通红,却仍固执地要自己动手:"你前世说,酿酒的人,手要沾着米香,心要贴着坛土,这样酿出来的酒才暖。"
"阿厉。"她将他的手揣进自己怀里,"你己经做得很好了。"
苏厉握住她的手,哈着气替她焐暖:"阿烟,你说...苏策他..."
"嗯?"
"他现在...是不是也在某个地方,和我们一样酿酒?"
柳如烟的心尖一颤。五年前苏厉苏醒那日,鬼谷子说苏策的魂魄散在天地间,会随着他们的圆满,转世成新的模样。她望着苏厉眼尾的泪痣,忽然想起前世苏策说的话:"若有来生,我还是要找到你。"
"或许吧。"她轻声说,"但不管他是谁,是做什么的,我们总会遇到的。"
苏厉笑了。他将最后一捆糯米码好,转身抱起她:"走,回家煮酒酿圆子。王阿婆说,下雨天喝这个,最是暖。"
------
傍晚的酒肆飘着甜香。
柳如烟系着蓝布围裙,站在灶前搅着酒酿。苏厉坐在灶边添柴,火星噼啪落在他的青衫上,烫出个小小的焦痕——像极了五百年前在鬼谷洞替她抄经时,被烛火燎破的袖口。
"阿烟,尝尝。"他舀了碗圆子递过来,"加了你前日晒的桂花蜜。"
她接过碗,吹了吹热气,咬开圆子的瞬间,甜香裹着酒酿的醇厚在舌尖炸开。窗外的雨还在下,打湿了门楣上的"如厉居"木牌,却打不湿屋内的温暖。
"阿厉。"她抬头,"你说...要是没有那些劫数,我们是不是能更早这样?"
苏厉放下柴刀,坐到她对面:"没有劫数,就没有现在的我们。"
"怎么说?"
"若没有雷火焚庙,我不会懂什么是害怕;若没有魂魄离散,我不会懂什么是珍惜。"他握住她的手,"阿烟,你总说我是苏厉,可我觉得...我是苏策,是你五百年前的苏厉,是你现在的苏策,是你所有的明天。"
柳如烟的眼眶发酸。她望着他眼底的温柔,忽然想起前世苏厉临终前说的话:"阿烟,别为我掉眼泪。我活了二十年,能遇见你,己是赚了。"
"阿厉。"她轻声唤道,"我们还有很多个五百年要过。"
"很多很多。"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,"这里装得下。"
------
深夜,酒窖里传来陶坛相碰的轻响。
柳如烟抱着新封的"三冬酿"酒坛,站在酒窖中央。月光透过天窗洒进来,照在坛身的"如厉同心"西个大字上——是她前世亲手刻的,苏厉今日用金漆描过,说是"要让它更亮些"。
"阿烟。"
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她转身,见苏厉倚着酒坛,发间沾着片枫叶,眼尾还带着笑:"鬼谷子说,冬酿酒要埋在梅树下,等明年清明开坛。"
"好。"她应了一声,将酒坛递给他,"你来埋。"
两人并肩走向后院。枫叶在脚下沙沙作响,苏厉弯腰挖坑时,她忽然说:"阿厉,你知道吗?"
"什么?"
"前世的苏策,最后是在桂香斋的桂树下埋的酒坛。"她望着他微颤的肩,"他说...要等我回来喝。"
苏厉的动作顿住。他将酒坛放进坑里,覆上土时,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:"我知道。"
"那你..."
"我会替他埋。"他说,"也会替他等。"
月光漫过他们的影子,像两株并蒂的梅树,根须相缠,枝叶相映。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,"天干物燥——小心火烛——"
柳如烟靠在苏厉肩头,听着他的心跳。她想起五百年前苏厉说的话:"阿烟,这世间最珍贵的,从来不是长生,不是仙骨,是和在意的人一起,从生到死,从死到生。"
原来,这不是结束。
这是开始。
是下一个五百年,再下一个五百年,永远的开始。
------
是夜,柳如烟躺在竹床上,望着窗外的月亮。苏厉躺在她身侧,手轻轻搭在她腰上——像五百年前在鬼谷洞的软榻上,他替她捂手时的模样。
"阿厉。"她轻声唤他。
"嗯?"
"明年清明,我们开坛吧。"
"好。"他吻了吻她的眉梢,"要请全归云镇的人来喝。"
"还要..."她顿了顿,"还要让苏策知道,我们过得很好。"
他的手微微发抖,却仍将她拥得更紧:"他知道的。"
窗外传来枫叶的沙沙声,混着酒窖里飘来的甜香。柳如烟闭上眼,梦见梅树下埋着的酒坛,梦见苏策在桂树下笑,梦见苏厉在酒肆里替她擦汗。
原来,所谓轮回,不过是换个地方,再和你相遇;所谓永恒,不过是和你一起,把每个今天,都过成永远。
(终)
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青蛇劫蓬莱烬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XZ9H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