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霁后的阳光带着股清冽的劲儿，晒在身上暖融融的，却不灼人。苏清沅踩着木梯，把晾衣绳往房檐高处又挪了挪——今天要腌腊肉腊肠，得找个通风又向阳的地方，让咸香慢慢浸进肉里，再被风带走多余的水汽。
李氏披着棉袄坐在廊下，手里转着根麻绳，看着苏清沅在院里忙乎。“绳子得拴牢实些，”她叮嘱道，“去年你爹腌的腊肉，就因为绳结松了，掉在雪地里，捡回来洗了三遍，还是带着股土腥味。”
“知道啦娘，”苏清沅把绳子两端在廊柱上绕了三圈，打了个死结，拽了拽，纹丝不动，“这次用的是舅舅给的新麻绳，说是船上用的，泡了水都结实。”
苏明扛着块五花肉从西厢房出来，肉是昨天去镇上肉铺挑的，肥瘦相间，像块方方正正的玉。“姐，张屠户说这是‘五花三层’，腌出来最香，”他把肉往石板上一放，“要不要先洗洗？”
“别洗，”苏清沅拿过块干净的布，仔细擦着肉上的血沫，“水洗了容易坏，用布擦干就行。盐要抹匀，尤其是皮上，得多搓几遍，不然容易长霉。”她从柜里翻出个粗瓷盆，往里面倒了半袋海盐，又加了把花椒、几瓣碾碎的八角，还有一小把白酒，“这些料得先炒香，晾冷了再用，这样腌出来的肉不发苦。”
李氏看着她忙活，忽然想起什么，起身往屋里走：“我那儿还有去年剩下的陈皮，切碎了拌进去，能去肉腥，还带点回甜。”
苏晓蹦蹦跳跳地从外面回来，手里拎着串红辣椒，是从外婆家菜地里摘的，晒得半干。“姐！外婆说加这个腌腊肠，颜色红亮，还开胃！”她把辣椒往盆边一放，凑过来看腌肉，“这肉好肥啊，吃起来会不会腻？”
“肥的才香，”苏清沅笑着拍了拍她的头，“等晒透了，肥肉会缩成油渣似的，咬着酥酥的。”她把炒好的料倒在肉上，双手戴上粗布手套，开始仔细地揉搓——先抹匀肉皮，再顺着纹理揉瘦肉，连边角都不放过，首到每寸肉都裹上了料，才放进盆里，压上块干净的石头，“这样能把肉里的水逼出来，腌得更透。”
接下来是灌腊肠。苏明早就把肠衣泡好了，白嫩的，像截截玉管。苏清沅把绞好的肉馅倒进大盆，加了盐、花椒面、少许糖和白酒，还有苏晓带来的辣椒碎，顺着一个方向搅，首到肉馅变得黏稠，能在筷子上挂住丝。“这步最关键，”她边搅边说，“搅不匀，腊肠晒的时候会散，味道也不均。”
李氏端着陈皮碎出来，撒进肉馅里，香味瞬间浓了几分。“当年你奶奶腌腊肠，总爱加把芝麻，”她笑着回忆，“说这样嚼着有颗粒感，你们要不要试试？”
“要！”苏晓立刻点头，跑去厨房舀了碗芝麻，撒进盆里拌匀，“奶奶的法子肯定好！”
灌腊肠是个细致活。苏清沅用漏斗套在肠衣口，苏明扶着肠衣，苏晓负责往漏斗里填肉馅，三个人配合得正好。“别灌太满，”苏清沅叮嘱道，“不然晒的时候会胀破。”她边灌边用针在肠衣上扎小孔，放出里面的空气，这样腊肠才会紧实。灌好一段，就用棉线系成一节一节的，像串沉甸甸的小灯笼。
“得挂在通风的地方晾，”苏清沅搬来个木架，放在檐下，把腌好的腊肉和腊肠挂上去，“先阴干两天，再晒太阳，这样肉不会坏，香味还能锁在里面。”
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照下来，落在腊肉上，油珠顺着肉皮往下滴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油点，散发出淡淡的咸香。腊肠在风里轻轻摇晃，肠衣渐渐变得半透明，能隐约看见里面的肉馅和辣椒碎，红亮亮的，看着就让人馋。
舅妈挎着竹篮来串门，一进门就吸了吸鼻子：“哟，腌腊呢？这香味，隔着两条街都闻见了！”她走到架前看了看，伸手碰了碰腊肠，“肠衣选得不错，薄而韧，是张屠户家的吧？他家的肠衣最干净。”
“舅妈也懂这个？”苏清沅笑着问。
“咋不懂，”舅妈放下竹篮，里面是些刚摘的青菜，“你舅舅每年都要腌两挂，说冬天喝粥就着腊肠，能多吃两碗。对了，等腊肉晒好了，给你外婆送块去，她就爱用腊肉炖白菜。”
“肯定的，”苏明接话道，“我还想跟舅舅学学咋熏腊肉呢，听说熏过的肉更耐放，味道也更浓。”
“这有啥难的，”舅妈拍了拍他的肩，“等过两天，让你舅舅带松柏枝来，就在院里支个小棚子，熏出来的肉带着松木香，绝了！”
李氏坐在廊下，看着孩子们忙活，又听着舅妈说笑着，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。檐下的腊肉腊肠在风里晃着，影子投在地上，像幅流动的画。苏清沅忽然觉得，这腌腊的香味里，藏着的不只是调料的味道，还有一家人的盼头——盼着天更暖些，盼着日子更顺些，盼着过年时，能围在桌前，就着腊味，喝杯热酒，说说笑笑，把一年的辛苦都化成嘴里的香。
傍晚时，风渐渐凉了，苏清沅给腊肉腊肠盖上块纱布，防着夜里的露水。纱布在风里轻轻飘着，像片柔软的云。她抬头看了看天色，晚霞把檐角染成了金红色，连挂着的腊味都像是镀了层光。
“明天该翻翻面了，”她心里想着，转身往灶房走，“晚上得煮锅杂粮粥，就着早上剩下的馒头，简单吃点，明天才有劲接着忙活。”
院里的石板路上，还留着白天揉肉时滴下的油点，在夕阳下闪着微光。这寻常的一天，就像这腌腊的过程，慢腾腾的，却在不知不觉中，酿出了让人踏实的香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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