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一到，镇上的年味就像檐下的冰棱似的，一天比一天浓。杂货铺门口挂起了红灯笼，布庄里新到了簇新的红布，连平日里冷清的纸扎铺，都挤满了买春联、福字的人。苏记鲁味馆虽然还没正式歇业，但苏清沅一家己经忙着备年货了，院子里堆着刚买的年画、鞭炮，还有给孩子们做新衣服的布料，满满当当的，透着股热闹劲儿。
这天一早，苏清沅正蹲在院里翻晒腊肉，就见苏老爹背着个空竹筐从外面回来，脸上带着点喜气。“爹，您这是去哪了？”苏清沅首起身，拍了拍手上的灰。
“去镇东头的李木匠家了，”苏老爹把竹筐往墙上一靠，搓了搓手，“订了两张新桌子，还有六个方凳，过年时家里人多，原先的桌椅不够用。李木匠说年前准能做好，还送了咱两对木刻的窗花，你看——”他从怀里掏出个纸包，打开一看，是两对牡丹花纹的窗花，刻得玲珑剔透，“贴在堂屋的窗户上，亮堂！”
李氏从屋里出来，手里拿着件刚缝好的小棉袄，是给苏晓做的，红底白花，针脚细密。“订新桌子好，”她笑着说，“去年过年，虎子和晓儿抢板凳，差点把碗摔了。对了，清沅，你去把那袋糯米倒出来晒晒，等过两天磨成粉，做年糕用。”
“哎，知道了。”苏清沅应着，转身去仓房搬糯米。糯米是前几天从粮铺买的，颗粒，透着珍珠似的白。她找了块干净的竹席铺在院里，把糯米倒出来摊开，阳光晒在上面，暖洋洋的，散发出淡淡的米香。
苏明扛着捆柴从外面进来，见院里晒着糯米，便凑过来看：“姐，今年的年糕要做甜的还是咸的？我想吃甜的，多加红糖。”
“都做些，”苏清沅用木耙子把糯米扒匀，“甜的给晓儿和外婆，咸的给爹和舅舅，他们不爱吃太甜的。对了，你去把那袋红豆泡上，做豆沙馅，包在年糕里，吃着更软糯。”
苏晓抱着个布娃娃在旁边玩，听见说做年糕，立刻丢下娃娃跑过来：“姐，我也要帮忙！我会搓圆子！”她去年跟着做过一次，把面团搓得歪歪扭扭的，却得意了好几天。
“好啊，”苏清沅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，“等磨好粉，就让你搓，搓得好有奖励。”
“啥奖励？”苏晓眼睛一亮。
“给你买串糖葫芦，最大的那种。”苏清沅说着，心里却盘算着，还得给孩子们买些花炮，像小呲花、摔炮之类的，过年时在院里放，热闹。
正说着，舅妈挎着个大篮子来了，篮子里装着些晒干的红枣、核桃，还有几尺蓝布。“清沅，快接着，”舅妈把篮子往桌上一放，“这是给孩子们做新鞋的布，蓝布耐脏，适合明儿穿。红枣和核桃留着过年吃，给晓儿补脑，省得她总忘事。”
苏晓噘着嘴不服气：“我才不忘事呢！我记得舅妈上次说要教我剪窗花！”
“哟，这还记着呢，”舅妈被逗笑了，“等过两天，我把剪刀带来，教你剪个小兔子，保准好看。”
李氏拉着舅妈进屋说话，苏清沅则把红枣和核桃收进仓房，分门别类地放好。仓房里己经堆了不少年货：腌好的腊肉腊肠挂在房梁上，像串沉甸甸的红玛瑙；墙角放着几坛腌菜，有酸菜、萝卜干，还有酱黄瓜；坛子里泡着的腊八蒜，己经变得碧绿，透着股酸辣气。
“清沅，”苏老爹走进来，手里拿着张红纸，“你帮我看看，这春联的词选得咋样？我找李夫子写的，他说这词吉利。”
红纸上写着“春风入喜财入户，岁月更新福满门”，字迹遒劲有力。苏清沅念了一遍，笑着点头：“写得好，既喜庆又实在，李夫子的字越来越有劲儿了。”
“那是，”苏老爹得意地把红纸折好，“等腊月二十八，咱就贴上去，再在门楣上挂串玉米和辣椒，看着就红火。”
院外传来“铛铛”的铜锣声，是镇上的货郎来了，挑着担子走街串巷，卖些针头线脑、糖果零食。苏晓听见锣声，拉着苏明就往外跑：“哥！去买糖瓜！我要吃那个粘牙的！”
苏清沅连忙喊住他们：“慢点跑！别摔着！买两串就行，吃多了坏牙！”
看着兄妹俩的背影，苏清沅心里暖暖的。年关将近，日子就像这渐渐鼓起来的仓房，被各种琐碎的、甜蜜的盼头填满了。她想起小时候，每到这个时候，娘就会在灯下缝新衣服，爹则会把省下的钱拿出来，给她和哥哥买些小玩意儿，那时的年，简单却热闹，像块甜甜的糖瓜，含在嘴里，能甜一整年。
舅妈从屋里出来，手里拿着块刚纳好的鞋底：“清沅，你看这针脚还行不？给你爹做的，他总说走路磨脚，这鞋底纳得厚实，能穿两年。”
苏清沅凑过去看，鞋底上的针脚密密麻麻，像片整齐的小雪花。“舅妈这手艺，比鞋铺的还好，”她由衷地赞叹，“爹穿上准高兴。”
“高兴就好，”舅妈笑着把鞋底放下，“过两天让你舅舅来帮你劈点柴火，过年时客人多，烧火也费。对了，你娘说想做些糖糕，我家有去年剩下的麦芽糖，回头给你送来，做出来的糖糕能拉出丝。”
太阳渐渐西斜，把院子里的年货都染成了金黄色。晒好的糯米被收进袋子里，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；檐下的腊肉还在滴着油，香味混着阳光的味道，在空气里弥漫。苏清沅看着这一切，忽然觉得，所谓年关，不过是一家人凑在一起，为了一顿饭、一件新衣、一副春联，慢慢忙碌，慢慢期盼，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，热气腾腾。
她转身往灶房走，想着晚上做些红薯粥，再蒸几个红糖馒头，让一家人暖暖胃。灶膛里的火还没灭，添上几根柴，火苗就“噼啪”地跳起来，映得她心里也亮堂堂的。
年，就快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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