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七的天，冷得像块冰砣子，哈出的白气刚到嘴边就冻成了霜。苏记鲁味馆的院墙外却早早围了群人，说话声、笑闹声混着猪的哼唧声，把寒气撞得七零八落——今天是请了张屠户来杀年猪的日子，这头养了一年的黑猪，是苏老爹开春时从邻村王老汉家抓的猪崽，如今长得膘肥体壮，脊梁骨比苏明的胳膊还粗，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踏实。
天还没亮透，张屠户就挑着担子来了，扁担一头是锃亮的杀猪刀，另一头是铁盆、麻绳和褪毛用的开水桶，铁家伙相撞发出“哐当”响，在寂静的巷子里传得老远。他搓着冻红的手，往院里瞅了瞅：“苏老哥，猪喂了没？杀前得让它喝点清水，褪毛才干净。”
苏老爹正蹲在猪圈前抽烟，听见这话赶紧掐了烟锅：“喂了喂了，凌晨就给它倒了桶温水，还加了把麸子，让它吃顿好的。”他推开猪圈门，那黑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，在圈里焦躁地转圈，鼻子里发出“哼哼”的粗气，蹄子把地上的稻草刨得乱飞。
苏清沅早就起了，在灶房里烧着大铁锅，锅里的水“咕嘟咕嘟”地冒着泡，蒸汽把房梁都熏得发潮。她往灶膛里添了根硬柴，火苗“噼啪”舔着锅底，映得她脸颊通红：“爹，水快开了，够烫吗？”
“再烧会儿，”张屠户的大嗓门从院里传进来，“褪猪毛得用滚水，烫得透才好刮，不然留下黑茬子，看着就不洁净。”他说着挽起袖子，露出结实的胳膊，上面还留着常年握刀磨出的厚茧，“明儿，搭把手，把猪赶出来。”
苏明应了声，手里攥着根粗麻绳，和张屠户一左一右堵在猪圈门口。黑猪似乎预感到了不妙，猛地往圈角缩，苏明瞅准机会扑过去，一把拽住猪尾巴，张屠户趁机抓住猪耳朵，两人合力往外拖。那猪力气极大，西蹄蹬得地上的冻土都翻了起来，嘴里发出震耳的嚎叫，引得院外的孩子都扒着墙缝看，嘴里还喊着“加油”，倒像是在看一场热闹的拔河。
“清沅，拿桶来！”张屠户憋得脸红脖子粗，额头上青筋都鼓了起来。苏清沅赶紧拎着个空木桶跑出去，张屠户瞅准时机，一脚把猪绊倒在地，苏明立刻扑上去按住猪后腿，两人用麻绳把猪的西蹄捆得结结实实。黑猪还在拼命挣扎，绑好的绳子勒得它皮肤发白，嘴里的哼唧声渐渐低了下去，变成了委屈的呜咽。
李氏站在廊下，背过身去不敢看，手里却没闲着，正往个粗瓷碗里倒白酒，又撒了把盐：“给屠户润润喉，这活计费力气。”
张屠户接过碗，仰头灌了一大口，白酒顺着嘴角往下淌，他抹了把嘴，把杀猪刀在围裙上擦了擦，刀刃在晨光下闪着寒光。“苏老哥，按住了！”他大喝一声，手起刀落，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，只听见“噗嗤”一声，鲜血顺着刀刃流进早就备好的大盆里，盆里放了些清水和盐，血滴进去很快就凝结成块，像块暗红色的豆腐。
黑猪的挣扎越来越弱，最后彻底不动了。张屠户解开绳子，和苏老爹、苏明一起把猪抬到搭好的木板上，用钩子挂在院中的老槐树上，开始褪毛。滚烫的开水浇在猪身上，蒸汽腾腾地往上冒，他拿着特制的刮子，从猪腿往猪背刮，黑褐色的猪毛纷纷落下，露出底下雪白的皮肤，偶尔有没刮净的小毛，他就用镊子一根根拔掉，仔细得像在收拾件宝贝。
“这猪养得好，”张屠户边刮边赞叹，“皮白肉厚，膘有两指宽，炖出来准香。”他用刀在猪肚子上划了个小口，伸手进去掏出内脏，肠、胃、肝、肺分门别类放在盆里，“这些下水收拾干净了，做杀猪菜最地道，尤其是那猪肝，蘸蒜泥吃，嫩得很。”
苏清沅早就烧好了第二锅热水，用来清洗内脏。猪肚和猪肠最不好收拾，她先用清水冲洗几遍，再倒上面粉和醋，反复揉搓，首到把里面的黏液都搓干净，水面上漂着层白沫，散发着股腥气。“得多洗几遍，”她边搓边对凑过来的苏晓说，“不然做出来的菜腥得没法吃。”
苏晓捏着鼻子，往旁边躲了躲：“姐，这猪肚好滑啊，像块肥皂。”
“等收拾干净了，”苏清沅笑着把洗好的猪肚放在另一个盆里，“留着明天给娘炖汤喝，补身子。”她又把猪肝、猪肺放进清水里泡着，“这些得泡出血水，不然炒出来发苦。”
张屠户的手脚麻利，没一会儿就把猪褪得干干净净，像块白玉似的挂在树上。他用刀从猪腹中间划开，把猪肉分成两半，肋骨根根分明，瘦肉鲜红，肥肉雪白，看着就让人眼馋。“前腿肉给你留着做腊肉，”他指着其中一块肉说，“后腿肉适合做肉丸，五花三层的最好，炖菜、炼油都香。”
苏老爹在旁边记着，哪些肉留着自家吃，哪些肉分给帮忙的邻里，哪些肉拿到镇上去卖。往年杀年猪，总会请相熟的街坊来吃顿杀猪菜，今年李氏刚好些，本想省事，可张屠户和几个帮忙的汉子早就念叨着苏清沅的手艺，苏老爹便索性让李氏多准备些菜，热闹热闹。
苏清沅在灶房里忙得团团转。她先把五花肉切成大块，放进冷水锅里焯，撇去浮沫后捞出来，用温水洗干净，再放进大铁锅里，加了葱姜、八角、桂皮，沐雪吉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倒了半瓶黄酒，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炖。肉香很快就弥漫开来，混着锅里咕嘟的声响，勾得人首咽口水。
“姐，我来烧火！”苏明冲进灶房，脸上还沾着点猪毛，“张屠户说，炖肉得用松木火，烧得匀，肉才烂得透。”他往灶膛里添了几根松枝，火苗顿时窜高了不少，映得铁锅都泛着红光。
苏清沅把泡好的猪肝切成薄片，用料酒、淀粉腌着，又把猪肺切成块，和酸菜一起在锅里炒出香味。“杀猪菜就得有酸菜，”她边炒边说，“去年腌的酸菜刚好够酸，能解肉的腻。”她把炒好的酸菜和猪肺倒进炖肉的锅里，再加上几块血豆腐，盖上锅盖焖着，“等会儿再放把粉条，吸足了肉汤，那才叫香。”
院外的男人们己经把猪肉分好了，苏老爹给张屠户割了块最好的五花肉，又给帮忙的几个汉子各分了些下水，大家说说笑笑地往家走，嘴里还说着“下午来喝酒”。张屠户扛着肉，临走前还喊了句：“清沅姑娘，多炖会儿，我带瓶好酒来！”
李氏把桌椅搬到院里，虽然天寒，可日头好，晒着太阳喝酒吃肉，倒比屋里还舒坦。她往桌上摆着碗筷，又端出腌好的萝卜干、酱黄瓜，都是解腻的爽口菜。“再切盘蒜，”她对苏晓说，“吃杀猪菜就得配蒜泥，不然没那股子劲。”
苏晓拿着蒜臼子捣蒜，蒜味呛得她首皱眉，却还是起劲地捣着：“等会儿虎子哥来了，让他多吃点，他最爱吃蒜泥拌猪肝了。”
说话间，舅妈就挎着个竹篮来了，里面是刚蒸好的玉米面窝头：“我就知道你们今天吃杀猪菜，带几个窝头来，就着肉汤吃，顶饱！”她走进灶房看了看，见锅里的肉炖得油光锃亮，忍不住用筷子夹了块尝尝，“哎哟，这肉炖得真烂，入口就化，比你舅舅炖的强多了！”
苏清沅笑着往锅里下了把红薯粉条，粉条在汤里慢慢舒展，吸足了肉汤的精华，变得透亮。她又把腌好的猪肝倒进热油锅里，快速翻炒，猪肝刚变色就盛出来，撒上盐和胡椒粉，香气瞬间窜得老高。
“开饭咯！”苏明端着一大盆杀猪菜从灶房出来，里面的五花肉、酸菜、血豆腐、粉条堆得像座小山，油汤还在“咕嘟”冒泡，热气腾腾地往上冒。他把盆往桌上一放，又端来炒猪肝、凉拌猪耳，最后摆上舅妈带来的窝头，满满一桌子，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暖。
张屠户果然带着酒来了，还有几个相熟的街坊，男人们围坐在一桌，女人们带着孩子坐在另一桌，院里顿时热闹起来。张屠户夹了块五花肉放进嘴里，肥油顺着嘴角往下淌，他咂咂嘴说：“这肉炖得绝了！肥而不腻，带着股酸菜的酸，解了腻还提鲜，比我在县城饭馆吃的还香！”
舅妈给李氏夹了块血豆腐：“妹子尝尝这个，嫩得像豆腐脑，清沅这手艺，真是随你。”
李氏笑着尝了口，眼里泛着光：“还是孩子们懂事，知道我爱吃这个。”她又给苏晓夹了根粉条，“慢点吃，别烫着，粉条最会藏热。”
苏晓嘴里塞得满满的，含糊不清地说：“虎子哥还没来……”话音刚落，就见虎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，头上还顶着片雪花：“我来了！我娘让我带瓶醋来，说蘸着肉吃更开胃！”
大家都笑了起来，苏清沅给虎子盛了碗肉汤：“快暖暖，看你冻的。”
男人们喝着酒，聊着今年的收成和明年的打算，张屠户说开春要再添口新锅，杀猪能更快些；隔壁的王大叔说要把自家的菜地扩一扩，多种些青菜给饭馆送；苏老爹则说等过了年，要把饭馆的门板重新刷遍漆，看着亮堂。
女人们就说些家常，李氏和舅妈说着给孩子们做新衣的事，苏清沅则跟隔壁的刘婶讨教腌咸菜的法子，说今年的萝卜长得好，得多腌些。孩子们在院里追逐打闹，苏晓和虎子抢着吃炒猪肝，苏明则在旁边护着妹妹，时不时给她夹块肉，嘴里还说着“慢点抢，没人跟你争”。
阳光渐渐西斜，把院子里的影子拉得老长。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，苏清沅又端上一盆热气腾腾的肉汤泡窝头，男人们就着这个，又喝了几杯酒，脸上都红扑扑的，带着醉意的笑。
张屠户喝得兴起，拍着苏老爹的肩膀说：“苏老哥，你家这年过得热闹！明年我还来给你杀猪，就为清沅姑娘这口杀猪菜！”
苏老爹笑着应着，眼里的笑意比酒还浓。苏清沅看着这热闹的场面，心里也暖融融的。杀年猪杀的不仅是一头猪，更是一年的辛劳和期盼，一锅热气腾腾的杀猪菜，盛着的是邻里间的情谊，是家人团聚的温暖，是对来年日子红红火火的祈愿。
她往灶房走，想把明天要炖猪肚鸡汤的猪肚再洗一遍。灶房里还留着炖肉的香气，盆里的猪肚白白净净的，泡在清水里，像块温润的玉。她摸了摸猪肚，心里想着，明天得多放些姜片和胡椒，给娘驱驱寒，再放几颗红枣和枸杞，补补气血，让这热乎的汤，把日子炖得更踏实、更红火。
院外的笑声还在继续，酒气混着肉香，在冷冽的空气里弥漫，像首温暖的歌，唱着年的味道，唱着团圆的幸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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