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九的天，蓝得像块刚洗过的布，连风都带着点暖意。苏记鲁味馆的院墙外，早就有人家贴好了春联，红底黑字的联语在阳光下闪着光，“一元复始”“万象更新”的字样，看得人心里亮堂堂的。苏清沅踩着梯子，正往门框上刷米糊，浆糊是用糯米面调的，黏稠得能拉出丝，刷在木头上，带着股淡淡的米香。
“姐，春联拿稳了没？”苏明站在梯子下，手里捧着卷好的春联，是昨天请李夫子写的，红纸裁得方方正正，墨迹还带着点潮湿，“李夫子说这字得贴正了，歪一点都失了气势。”
“知道啦，”苏清沅从梯子上探下头，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飘，“你扶好梯子，别晃。去年贴春联，你就没扶稳，害得我摔了一跤，春联都撕了个角。”
“那回是意外，”苏明挠了挠头，赶紧把梯子扶得更牢，“今年我保证，梯子比钉在地上还稳。”
李氏坐在廊下的竹椅上，手里拿着剪刀和红纸，正剪着窗花。她的手不太稳，剪出来的喜鹊尾巴有点歪，却透着股憨态。“清沅，把横批先贴上，”她扬了扬手里的窗花，“横批得贴在门楣正中间，高低得合适，太高了看不见，太低了压气势。”
苏清沅应着，先把横批“家和业兴”贴在门楣上，用抹布把纸抹平，挤出里面的气泡，红纸贴在斑驳的木门上，瞬间就有了年的气息。她又开始贴竖联，上联“春风入宅千门晓”，下联“瑞气盈庭万户春”，字里行间都是对新年的期盼。
苏晓蹲在地上，往门框两边的墙根贴“福”字，她特意把“福”字倒过来贴，小手拍得啪啪响：“娘说‘福到’就是‘福倒’，这样贴，福气就全来咱家啦！”
“傻丫头，”苏清沅从梯子上下来，笑着帮她把歪了的“福”字摆正，“贴低点，让路过的人都能看见，沾沾咱的福气。”
院角的老槐树上，苏明正往枝桠上挂红灯笼。灯笼是去年用过的，浆洗得干干净净，红绸面在风里飘着，像朵硕大的红花。“姐，再递个灯笼来！”他踮着脚，把灯笼挂在最高的枝桠上，“挂高点，晚上点亮了，整条街都能看见。”
李氏看着满院的红，眼里泛着潮意。往年贴春联，都是她和苏老爹忙活，孩子们还小，只能在旁边看着，如今清沅能踩梯子贴联，明儿能挂灯笼，晓儿也会贴“福”字了，孩子们长大了，日子也跟着有了奔头。
“去把你爹买的鞭炮拿来，”李氏对苏明说，“挂在灯笼底下，年三十晚上点燃，噼里啪啦响，驱驱晦气。”
苏明跑进厢房，抱出一挂长长的鞭炮，红色的炮仗串在一起，像条火红的长蛇。他小心翼翼地把鞭炮挂在灯笼旁边，炮仗的引线垂下来，刚好够着地面。“这鞭炮有百八十响，”他得意地说，“去年听隔壁王大叔家的鞭炮，才五十响，咱家的比他家响两倍！”
苏晓凑过去，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炮仗，被苏清沅一把拉开：“别碰，这东西娇贵，碰坏了引线就点不着了。”她转身往灶房走，“我去煮点浆糊，把剩下的窗花贴上，窗户上贴了花，屋里才亮堂。”
灶房的窗台上，摆着李氏剪的各种窗花，有“年年有余”的胖娃娃，有“喜上眉梢”的喜鹊，还有“五谷丰登”的稻穗，虽然剪得不算精致，却透着股朴拙的喜气。苏清沅往窗纸上刷了点浆糊，把“年年有余”的窗花贴在最显眼的位置，胖娃娃抱着红鲤鱼，笑得憨态可掬。
“这窗花贴得好，”李氏走进来，看着窗上的影子，“像真的一样，等晚上点灯，影子投在地上，活灵活现的。”她往灶膛里添了根柴，锅里正炖着腊肉白菜，咕嘟的声响混着肉香，让人心里踏实。
苏老爹从外面回来，手里拎着个布包，里面是刚买的香烛和纸钱，还有几串糖瓜。“给老祖宗上的香买回来了，”他把布包放在桌上，“下午去祠堂拜一拜，祈求来年平平安安。”他看见院里的春联和灯笼，忍不住点头，“贴得好，比去年精神多了，清沅这手艺，越来越像你娘年轻时了。”
“爹，您尝尝这个，”苏晓递过块糖瓜，“甜得很，粘牙！”
苏老爹接过糖瓜，咬了一小口，糖汁顺着嘴角往下淌，他咂咂嘴：“甜，真甜。这糖瓜是给灶王爷的，晚上祭灶，让他老人家上天言好事，多给咱家人美言几句。”
午后的阳光越来越暖，照在院里的红联红灯上，晃得人眼睛发亮。街坊们路过，都站在门口夸几句：“苏家这院儿收拾得真喜庆，一看就是要过个好年！”“这春联写得有气势，李夫子的字就是不一样！”
苏清沅给灯笼换了新的灯芯，又往每个房间的门框上贴了“出门见喜”的小联，连茅房门口都贴了张“五谷丰登”的横批，惹得苏晓首笑：“姐，茅房也要沾福气呀？”
“咋不要，”苏清沅刮了下她的鼻子，“日子处处都得有喜气，才叫过年。”
李氏把祭灶用的糖瓜、水果摆在灶台上，对着灶王爷的画像拜了拜，嘴里念念有词：“灶王爷，您老人家多担待，今年家里人丁兴旺，日子红火，来年还请您多照应……”
苏明和苏老爹在院里劈柴，准备晚上守岁时用，斧头劈在木头上，发出“咚咚”的响，像是在给新年敲锣打鼓。苏清沅站在廊下，看着这忙碌又热闹的景象，心里像揣了个暖炉。
贴春联挂红灯，贴的不仅是红纸黑字，挂的也不仅是灯笼鞭炮，而是一家人对新年的期盼，是对日子越过越红火的信念。这满院的红色，映着每个人的笑脸，把一年的辛劳都染成了甜，把未来的日子都描成了暖。
夕阳西下时，苏清沅点亮了院里的灯笼，红光透过纸罩洒出来，把春联映得更红了。远处传来别家放鞭炮的声音，零星的“噼啪”声，像是在预告着新年的到来。
她往灶房走，想着晚上煮点饺子，韭菜鸡蛋馅的，是娘最爱吃的。灶膛里的火还旺着，映得她脸上暖暖的，心里也满满的。明天就是年三十了，新的一年，就要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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