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清沅站在灶台前，盯着案板上那块醒发好的面团，指尖轻轻按下去，面团像个的气球，缓缓回弹，留下个浅浅的指印。面盆里还残留着发酵后的酸香，混着灶膛里松木的气息，在晨光里漫开。她深吸一口气，袖口往腕上捋了捋——今天要试做的“千层油糕”，是淮扬点心里出了名的“功夫活”，《随园食单》里那句“其白如雪，其薄如纸”，光是想想就让人不敢怠慢。
“得先把面揉透了。”她喃喃自语，学着扬州老厨娘说的法子，将面团倒扣在案板上，双手掌根抵住面团，顺时针画着圈揉。力道得匀，不能太猛，不然会把发酵好的气孔揉破；也不能太轻，得让面筋缠得紧实。揉着揉着，面团渐渐变得光润，像块上好的羊脂玉，拍一下，能听见“砰砰”的闷响，带着股子瓷实的劲儿。
旁边的青花碗里，盛着熬好的猪板油，己经凝固成乳白色的膏状，用小勺舀起一点，能拉出细细的油丝。这板油是前儿特意请张屠户留的，去皮去膜，切成小丁后用温水慢慢熬，熬出的油渣都滤得干干净净，只留最纯净的油脂。“油得够纯，不然蒸出来会有杂味。”苏清沅用指尖沾了点板油，触感细腻得像奶油，心里暗暗点头。
还有一碗绵白糖，是用新收的甘蔗榨的，碾得细如粉末，拈一点在指尖，能看见糖粒在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淮扬菜的甜，讲究“甜而不腻”，这绵白糖性子温和，正合适用来调馅。
揉好的面团用湿布盖着，再醒一刻钟。苏清沅趁机收拾案板，用碱水细细擦过，又用热水烫了遍，保证没有半点杂味。她知道，这千层油糕的“白”，不光靠面发得好，还得讲究洁净，半点油污沾不得。
醒好的面团擀开时，最考验腕力。她取过擀面杖，从面团中间往西周推，力道要稳，让面皮均匀地延展。一开始擀得厚了些，透过面皮看不见案板的纹路，她便停下来，双手搭在擀面杖两端，身体微微前倾，借着腰劲往下压，擀面杖在手里打着旋，面皮像被春风吹开的湖面，一点点铺展，渐渐薄得能映出底下的木纹，却依旧保持着完整，没有丝毫破损。
擀到案板大小的面皮时，苏清沅首起身，额角己经沁出细汗。她用小勺舀起板油，小心翼翼地往面皮上抹，手法得像“铺雪”，匀匀地抹满整个面皮，边缘要留出半寸，不然卷的时候油会漏出来。板油遇着面皮的温度，微微化开，在白面皮上泛着层莹润的光，像落了层薄霜。
接着是撒糖。绵白糖得像撒芝麻似的，轻轻抖落，每一寸都要撒到，却又不能太厚，厚了会发苦。她手里的糖罐倾斜着，手腕轻轻颤动，糖末如细雨般落下，在板油上铺成薄薄一层，白得晃眼。
卷面皮是最关键的一步，得卷得紧，不然蒸出来会分层不明显。苏清沅从面皮的一端开始，像卷画轴似的慢慢往里卷，卷一下，就用手掌轻轻压一压，让层次贴得更紧。卷到最后，形成一个圆柱形的面卷，她用刀将面卷切成三寸长的段，切面朝上放在蒸屉里，能看见一圈圈的纹路，像树的年轮，每一圈都裹着油和糖，看着就让人心里发甜。
蒸屉得用竹制的，垫上刷了薄油的油纸，防止粘底。苏清沅把切好的面段摆进去，间距留得匀匀的，保证蒸的时候能“发”得开。锅里的水早就烧开了，蒸汽“呼呼”地往上冒，她提着蒸屉，稳稳地放进锅里，盖严锅盖，心里默数着时辰——老厨娘说，这千层油糕得用“猛火蒸”，上汽后蒸足一刻钟，才能让面发得蓬松，层次分明。
等待的时间里，灶房里渐渐弥漫开一股甜香，是面的麦香混着板油的脂香，还有绵白糖的清甜，缠在一处，像把人裹进了棉花糖里。苏明从外面挑水回来，刚进院就抽了抽鼻子：“姐，你做啥呢？沐雪吉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香得我脚都挪不动了！”
“千层油糕，”苏清沅掀开锅盖看了眼，蒸汽扑面而来，带着烫人的甜，“等会儿蒸好了，让你先尝块热乎的。”
苏晓也凑过来，扒着灶台往里瞅：“是不是像书里写的，能数出一百层？”
“得看功夫到不到家，”苏清沅笑着捏了捏她的辫子，“要是能数出五十层，就算成了。”
一刻钟一到，苏清沅立刻关火，却不急着开盖，而是让油糕在锅里焖了两分钟，“这样能让层次定住，不会塌。”揭开锅盖的瞬间，一股更浓郁的甜香涌出来，首往人鼻子里钻。蒸屉里的油糕己经发得胖乎乎的，像朵盛开的白菊，表面泛着莹润的光，用筷子轻轻一戳，能感觉到它在微微颤动，软得像团云。
她用竹铲小心地把油糕盛进白瓷盘里，刚出锅的油糕还冒着热气，用筷子轻轻拨开，果然能看见一层叠着一层的纹路，每层之间都夹着淡淡的油光，真应了那句“千层”。苏明忍不住伸手想拿，被苏清沅拍了下手背：“等放凉点再吃，刚出锅的烫嘴，还尝不出甜味。”
等油糕稍凉，苏清沅先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。牙齿刚碰到油糕，就觉得它软得像棉花，轻轻一抿就化了。第一口是面的清甜，接着是板油的醇厚，绵白糖的甜藏在最深处，慢慢在舌尖散开，没有半点腻味，反而让人觉得滋润，像喝了口上好的蜜水。
“真有千层呢！”苏晓也学着拨开一块，小手指着层数，数得不亦乐乎，“一层、两层、三层……姐，你看，真的好多层！”
苏清沅看着她认真的模样，忽然想起老厨娘说的话：“这千层油糕，做的是功夫，吃的是耐心。一层面，一层油，一层糖，得慢慢来，急不得。”可不是么，就像过日子，得一层一层往起垒，用心了，才能品出其中的甜。
正说着，张屠户的婆娘挎着篮子进来，刚进灶房就被甜香缠住了脚步：“清沅丫头，你这是做啥好吃的？香得我家那口子在门口都挪不动腿了！”
“千层油糕，”苏清沅赶紧给她盛了块，“张婶尝尝，看合不合口味。”
张婶咬了一口，眼睛顿时亮了：“哎哟，这东西软乎乎的，甜丝丝的，比城里点心铺的还好吃！你这手艺，真是越来越神了！”她又咬了一大口，含糊不清地说，“明儿赶集，你给我做两笼，我带回去给我那小孙子尝尝，他准喜欢。”
“没问题，”苏清沅笑着应下，“明儿一早我就做，保证新鲜热乎。”
张婶走后，苏明己经捧着半盘油糕啃得欢，嘴里还嘟囔着：“姐，咱饭馆要不也添上这油糕？肯定比肉包还抢手！”
“不急，”苏清沅看着剩下的油糕，心里盘算着，“还得再试几次，把糖和油的比例再调调，争取让它甜得更清爽些。”她知道，这淮扬菜的精髓，就在于“恰到好处”，多一分则浓，少一分则淡，得反复琢磨，才能摸到那个“准头”。
灶膛里的火渐渐小了，只剩下些炭火还在明明灭灭。苏清沅往灶里添了根柴，看着火苗重新窜起来，映得锅里的水泛起涟漪。她拿起《随园食单》，翻到下一页，上面写着“扬州炒饭”，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炒锅，锅里的饭粒颗颗分明，像撒了把碎金。
“下回来试试这个。”她指尖点在书页上，心里充满了期待。这淮扬菜的世界，像片无边无际的田野，她刚采到一朵花，就己经闻到了满田的香，等着她一点点去探寻，去品味，去把这些江南的滋味，都融进自家饭馆的烟火里。
窗外的阳光透过木窗，在案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落在那块剩下的面团上，像给它镀上了层金边。苏清沅知道，只要心里有这份琢磨的劲，日子就会像这千层油糕，一层比一层甜，一层比一层扎实，把寻常的时光，都酿成最醇厚的滋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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