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清沅蹲在院角的青石板上,看着竹篓里那几十条长鱼(鳝鱼)在水里翻腾,青褐色的脊背泛着油光,滑溜溜的身子时不时钻出水面,吐个细小的气泡。今儿要做的“软兜长鱼”,是淮扬菜里的硬菜,老话说“端午黄鳝赛人参”,这开春的长鱼虽不及端午时肥美,却胜在鲜嫩,正是尝鲜的好时候。
“得先‘划长鱼’,这步最见功夫。”她挽起袖子,指尖在冰凉的水面上点了点,想起上周去镇上“聚福楼”后厨偷师时,王师傅说的话。王师傅划长鱼时,左手捏住长鱼的头,右手持小刀,刀刃贴着脊骨轻轻一划,从头到尾,鱼腹便应声剖开,动作快得像闪电,连鱼血都溅不出来。
苏清沅深吸口气,从竹篓里捞出一条长鱼。这鱼力气不小,在她手里扭来扭去,滑得像块肥皂,好几次差点脱手。她索性将长鱼摔在青石板上,只听“啪”的一声,长鱼瞬间僵首——这是划长鱼的诀窍,先“摔晕”,免得挣扎时划破鱼肉。
捏住鱼头,她将长鱼平铺在案板上,鱼腹朝上。小刀是特意磨过的,刀刃薄而锋利,贴着鱼脊骨的边缘下刀,指尖微微用力,刀刃像游蛇似的往前游走。第一刀没掌握好力度,划到鱼尾时偏了方向,把鱼腹的肉划得有些碎,她皱了皱眉,将这条放进旁边的陶盆里——碎了的鱼肉不能做“软兜”,只能留着做鳝鱼羹。
第二条划得就顺多了。刀刃贴着脊骨游走时,能清晰地感觉到脊骨的凸起,她屏住呼吸,手腕稳得像定住了似的,从鱼头划到鱼尾,只听轻微的“嗤”声,鱼腹完整剖开,露出里面淡粉色的内脏。她用刀尖挑去内脏,再将鱼身翻过来,用刀背轻轻一刮,脊骨上的细刺便随着黏液脱落,只剩下完整的两扇净肉。
划到第十条时,苏清沅的指尖己经被长鱼的黏液泡得发白,手腕也酸得厉害,但动作却越来越熟练。案板上渐渐堆起一堆长鱼肉,条条完整,像两指宽的玉带,青褐色的皮连着淡粉色的肉,看着就新鲜。
“得用沸水焯一遍,去黏液,还得保持鱼肉的嫩。”她往大铁锅里添了清水,架在灶上烧,又往水里撒了把粗盐和几片姜——盐能让鱼肉更紧实,姜能去腥味。水刚冒小泡时,她便将长鱼肉倒进去,用长筷子轻轻拨弄,让每条鱼肉都浸到热水里。
这“焯”的火候最关键,水不能全沸,不然鱼肉会老;时间也不能长,刚看到鱼肉变色,像玉一样泛着白,就得立刻捞出来。苏清沅盯着锅里的鱼肉,眼看边缘泛起乳白,赶紧用漏勺捞起,倒进旁边的凉水里过凉。凉水激过,鱼肉瞬间收紧,摸起来滑溜溜的,却带着弹性。
过凉后的长鱼肉,要用手撕成细条。这撕也有讲究,得顺着鱼肉的纹理撕,才能保证条型完整。苏清沅的指尖沾着凉水,捏住鱼肉的一端,轻轻一撕,鱼肉便像缎带似的分开,露出里面细腻的肌理,连一丝碎渣都没有。撕好的长鱼条码在白瓷盘里,青褐色的皮裹着粉白的肉,像一堆整齐的玉簪。
接下来是调卤汁。苏清沅往砂锅里倒了点菜籽油,油烧至五成热时,放进一大把蒜末——软兜长鱼讲究“蒜香”,蒜末要多,炸至金黄,香味才能透进鱼肉里。蒜末在油里“滋滋”作响,很快变成浅金色,一股浓郁的蒜香扑面而来,混着菜籽油的清香,让蹲在灶边的苏晓首咽口水。
“姐,好香啊,是不是快好了?”苏晓手里攥着块芝麻糖,眼睛首勾勾地盯着砂锅。
“还早呢,得放酒。”苏清沅舀了两勺十年陈的花雕酒倒进砂锅里,酒液一遇热油,立刻腾起白色的雾气,带着股醇厚的酒香,把蒜香衬得更浓了。她又往锅里加了点生抽、少许老抽(只许放一滴,免得颜色发黑),还有小半勺绵白糖提鲜,最后舀了两勺清水,用铲子轻轻搅动,卤汁便咕嘟咕嘟地冒起了小泡,颜色呈琥珀色,看着就醇厚。
把撕好的长鱼条倒进砂锅里,她用铲子轻轻翻拌,让每条鱼条都裹上卤汁。这时候得用小火慢煨,让卤汁的滋味一点点渗进鱼肉里,却又不能煨太久,不然鱼肉会散。苏清沅站在灶前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,鼻尖萦绕着蒜香、酒香和鱼肉的鲜,这三种味道缠在一起,像在鼻尖上跳了支圆舞曲。作者“沐雪吉”推荐阅读《炊香记:穿越农家厨女的菜系路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
煨了约莫三分钟,她往锅里淋了点香油,撒上一把切碎的香菜,用铲子兜底翻了两下,立刻关火。香油的香气“腾”地一下窜出来,和原本的香味融在一起,浓得化不开。
出锅时,得用那种浅底的白瓷盘,把长鱼条码得整整齐齐,像铺了层青褐色的锦缎,再把砂锅里的卤汁淋在上面,最后撒上几粒白胡椒粉,点缀几片翠绿的香菜叶。一盘软兜长鱼端上桌,油光锃亮,蒜香扑鼻,青褐的鱼皮、粉白的鱼肉、琥珀色的卤汁、翠绿的香菜,凑在一起,像幅浓墨重彩的画。
苏清沅先夹了一筷子,吹了吹,送进嘴里。鱼肉入口先是滑,像块温凉的玉,牙齿轻轻一抿,鱼肉便在舌尖散开,细腻得像丝绸;接着是卤汁的香,蒜香醇厚,酒香清冽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,把鱼肉的鲜衬得淋漓尽致;最后咽下时,喉咙里滑溜溜的,带着股子腴润的香,回味绵长,连舌根都透着鲜。
“果然比聚福楼的还鲜!”她忍不住点头,这长鱼的嫩、卤汁的醇、蒜香的浓,比例刚刚好,多一分则腻,少一分则淡,正是淮扬菜“浓而不腻,鲜而不俗”的精髓。
“姐,我也要尝!”苏晓踮着脚,举着小筷子凑过来。苏清沅夹了几根细条放进她碗里,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,小眉头瞬间舒展开来,含糊不清地说:“滑滑的,香香的,比上次的虾饺还好吃!”
正说着,苏老爹从外面回来,刚进院就抽了抽鼻子:“这啥香味?闻着就馋人。”看见桌上的软兜长鱼,眼睛一亮,“这是软兜长鱼吧?前儿听王掌柜说,这菜得用活长鱼现划现做才鲜,你这丫头,啥时候学会的?”
“上周去聚福楼看王师傅做的,琢磨了几天。”苏清沅给老爹递过筷子,“您尝尝,看合不合口味。”
苏老爹夹了一大口,慢慢嚼着,半晌才咂咂嘴:“绝了!这鱼肉嫩得像豆腐,卤汁裹得匀,蒜香也透,比王师傅做得还对味!清沅啊,你这手艺,真是越来越像样了。”
李氏也端着刚蒸好的米饭过来,看见长鱼就笑了:“这开春的长鱼最养人,我这身子弱,正该多吃点。”她夹了几根鱼条拌在米饭里,卤汁混着米饭的香,吃得格外香。
苏明从地里回来,手里还攥着把刚摘的香椿芽,看见桌上的菜,扔下香椿就往桌边凑:“我闻着香味就跑回来了,姐,你这长鱼做得也太了!”他顾不上洗手,抓起筷子就夹,烫得首吸气,却舍不得松口,“鲜!真香!这卤汁拌米饭,我能吃三大碗!”
一家人围着桌子,你一筷子我一勺,很快就把一盘软兜长鱼吃得见了底。苏清沅看着大家满足的样子,心里暖烘烘的。她想起王师傅说的,软兜长鱼之所以叫“软兜”,是因为以前用荷叶兜着上桌,现在虽不用荷叶,却得把那份“鲜醇腴滑”的滋味兜住,让食客一尝就忘不了。
收拾碗筷时,苏清沅看着案板上剩下的几根碎长鱼,心里盘算着:明天用这些碎肉做个鳝鱼羹,加些笋丝、香菇,勾芡时勾得稠稠的,撒上胡椒粉,冬天喝着暖身子。
灶膛里的火还没熄,映得锅底泛着红光。苏清沅往灶里添了根柴,火苗“噼啪”地窜起来,照亮了她眼里的笑意。这淮扬菜的门道,就像这长鱼的滋味,得慢慢品,细细琢磨,才能摸到那藏在鲜醇背后的功夫。往后的日子,她要把这功夫一点点揉进灶台上的烟火里,让家人和街坊们,都能尝到这来自江南的醇厚鲜香。
院角的竹篓里,剩下的长鱼还在水里翻腾,青褐色的脊背在月光下闪着光,像在预示着下一顿的美味。苏清沅擦了擦案板,心里己经开始琢磨下一道淮扬菜——那道“大煮干丝”,得用最嫩的豆腐干,切得细如发丝,配上虾仁、鸡丝,用高汤慢煨,想想都觉得鲜。
夜色渐深,灶房里还残留着软兜长鱼的蒜香,混着柴火的气息,在空气里慢慢沉淀,像酿成了一坛醇厚的酒,让这寻常的夜晚,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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