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风裹着冰碴子往领口里钻，林晓把毛线帽往下拽了拽，鼻尖却先接住了一缕熟悉的甜香——是福来顺包子铺的糖三角，面香裹着红糖的焦甜，像把晒了整夏的蜜揉进了面团里。可往常排到巷口的队伍今天却短得扎眼，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，正撞进小丽发红的眼眶里。
"晓儿，你可来了！"小丽的围裙上还沾着面屑，手冻得通红，拽着林晓的袖子就往后厨带，"今早的包子蒸出来全酸了，张叔说像泡了醋的馒头，王婶拎着半笼回去退，说我昧着良心用坏面......"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，林晓伸手帮她擦掉，指尖碰到她的手背，凉得像块冻梨。
后厨的煤炉还烧着，壶里的水咕嘟咕嘟翻着泡，可面案上的面盆却透着股说不出来的怪——正常发酵的面团该是圆滚滚的，像刚睡醒的胖娃娃，表皮泛着浅黄的光，可这盆面塌在盆里，像被抽走了骨头，捏一下还粘手，拉开的筋膜里裹着细碎的气泡，不是酵母菌发出来的那种均匀蜂窝，倒像被什么东西咬得坑坑洼洼。
林晓捏了点面浆蹭在pH试纸上，试纸瞬间变成浅红——pH，她皱起眉："正常发酵的面团该在到6之间，这都快到乳酸菌的活跃区了。"
"乳酸菌？"小丽慌了，"我没加酸奶啊！"
"不是你加的。"林晓掀开发酵箱的门，一股冷风灌出来——通风口被塞了团湿棉花，棉絮上还沾着点白色粉末，"你昨天调的发酵温度是28度吧？"小丽点头，"我半夜起来看了三次，定时器没坏......"林晓把棉花拽出来，指尖捏着那点粉末："湿棉花吸走了箱里的热量，温度降到20度以下，酵母菌活性会降到一半，可乳酸菌不怕冷，反而会疯长——这不是意外，是有人故意堵的。"
她转身翻出小丽的酵母袋，撕开一角倒在手心——粉末是灰白色的，比正常酵母粗，捏一下还沾手。林晓掏出随身带的放大镜，对着光看："这不是干酵母，是嗜酸乳杆菌粉，你看这颗粒，边缘有棱角，酵母菌是圆的。"
小丽的眼泪"唰"地掉下来："是对面李记的人！昨天小张来送调料，说要借发酵箱用用，我没多想......"
林晓拍了拍她的肩，从包里掏出个小试管，把粉末倒进去，加了点温水摇匀，滴了一滴溴甲酚绿——溶液瞬间变成深蓝色。"嗜酸乳杆菌粉里会加碳酸钙当载体，这是他们家专用的配方，上个月李哥刚进了一批，进货单还在他抽屉里吧？"
下午三点，李记的老板李大头攥着烟卷冲进福来顺，唾沫星子溅到林晓的笔记本上："姓林的，你少血口喷人！我李大头在这条巷子里混了十年，还能做那缺德事？"
林晓把监控录像调出来——凌晨三点二十，小张裹着黑外套钻进福来顺后厨，左手攥着个透明塑料袋，正是林晓在垃圾桶里捡到的那种，上面印着蓝色月亮标志。"你看这时间，"她指着屏幕右下角，"三点二十五，你给小张转了五百块，微信记录还在吧？"
李大头的脸瞬间白了，烟卷掉在地上："你、你怎么拿到的？"
"小张昨天把空袋子扔在巷口，我捡回来验了DNA，和你店里的员工登记表对得上。"林晓掏出检验报告，"还有这个，市食品检测中心的结果，你加的嗜酸乳杆菌粉里有你家的防伪码——上次你跟供应商吵架，说要在原料里做记号，忘了？"
周围的邻居围过来，张叔举着刚买的包子喊："我说李大头，你也太不是东西了！小丽的包子比你家好吃，你就使阴招？"王婶戳着他的后背："亏我还去你家买过糖饼，原来是个黑心肝！"
李大头缩着脖子往门外退，被门槛绊了一下，差点摔在煤炉上："我、我赔还不行吗？"
"不用你赔。"小丽擦了擦眼泪，把一笼刚蒸好的包子往他手里塞，"这是我刚蒸的，你尝尝——比你家的软，因为我用了两次发酵，第一次发面加酵母，第二次加碱水，中和酸味还能增香。"她指了指林晓，"晓儿教我的，发酵不是比谁快，是比谁稳。"
李大头捧着包子，脸涨得通红，咬了一口，糖汁流在下巴上也忘了擦："确实......比我家的香。"
晚上七点，福来顺的队伍又排到了巷口。林晓坐在八仙桌旁，啃着糖三角，看小丽笑着给顾客装包子——她的手还是冻得通红，可眼睛亮得像星子。蒸汽裹着面香飘过来，模糊了林晓的眼镜，她掏出笔记本，写下：
"包子的发酵是一场微生物的华尔兹。酵母菌吃掉葡萄糖，吐出二氧化碳和酒精，让面团膨胀成云朵；乳酸菌偶尔来串场，添点酸香，却不能抢了主角的戏。可总有人想打乱节奏，用冷风吹灭酵母的热情，用杂菌破坏面团的温柔。但真正的好包子，从来不是靠投机取巧——它要等酵母菌慢慢醒过来，等面团慢慢发起来，等糖汁慢慢渗进面里，等蒸汽慢慢裹着香气飘出来。
就像天津的冬天，再冷的风，也吹不灭巷子里的烟火；再阴的招，也毁不掉手艺人的良心。"
她抬头，正好对上小丽的目光，小丽举着个热乎的糖三角晃了晃，林晓笑着接过来——咬开的瞬间，红糖的甜裹着面香漫开，像把整个冬天的温暖都吃进了嘴里。
巷口的路灯亮了，照在排队的人身上，照在蒸笼的热气上，照在林晓的笔记本上——那行字后面，她又加了一句："化学从来不是冷冰冰的公式，它是舌尖上的温度，是手心里的温柔，是藏在烟火气里的，最动人的秘密。"
风仍然在吹，但幸好有福来顺的热气，正在将整条巷子暖热起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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