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的海南果园裹着层淡金的雾，芒果叶上的露珠坠下来，砸在林晓的白大褂袖口，晕开浅绿的印子。她蹲在第三排芒果树底下，鼻尖几乎贴到青芒果的果皮——绒毛细得像小鸡崽儿的毛，凑上去闻，是青生生的涩味，混着芒果叶的苦香。蝉鸣在雾里炸着，像谁藏在树叶后面敲小鼓。
“妹仔，蹲那棵树底做乜啊？”
粗粝的嗓音撞破雾层。林晓抬头，见阿明挑着副竹担子从荔枝林走过来，竹扁担压得弯弯的，一头挂着军绿色水壶，一头裹着芭蕉叶。他皮肤晒得像老茶饼，裤脚卷到膝盖，小腿沾着草屑，咧嘴笑时露出缺了颗的门牙：“我就说今早雾里有股子酒精味儿，准是你这小科学家又在搞实验。”
林晓接过阿明递来的椰子，椰壳上划了三角口，插着根粗吸管。吸一口，凉丝丝的椰汁裹着甜意滑进喉咙，把蹲久了的头晕压下去：“阿明哥，我在测这青芒果的乙烯释放量——上周你说有的芒果放三天就软，有的放一周还是硬，是不是催熟剂浓度没控制好？”
阿明蹲下来，用食指敲了敲林晓脚边的青芒果：“这棵是‘土炮’，要等表皮转黄带红才甜。去年我留了筐在仓库，十天后要么烂了，要么还是青的，赔了两千块。”他摸了摸芒果蒂部，指腹沾了点黏糊糊的树脂：“你说的‘乙烯’，是不是香蕉苹果放一起就能催熟的东西？”
“对呀！”林晓眼睛亮起来，从帆布包掏出透明密封盒，摸出颗青芒果——果皮还带着青白色的霜——放进去，再塞两根带黄斑的香蕉，盖好盖子：“乙烯是水果自己释放的气体，能让细胞壁分解酶变活跃，果实就软了，淀粉也会转成糖。香蕉释放的乙烯多，和青芒果放一起，比乙烯利管用。”她指了指盒子上的透气孔：“留了孔，不然乙烯太浓，会烂得更快。”
阿明凑过去看，盒子里的香蕉皮己经开始发黑，青芒果蒂部泛出浅黄：“这么神？那我以后不用买乙烯利了——去年喷多了，芒果烂得像稀泥，喷少了跟石头似的。”
林晓刚要说话，阿明突然拉她起来：“走，帮我摘芒果！雾要散了，太阳出来晒得芒果皮发皱，卖不上价。”
果园的碎砖路硌脚，林晓跟着阿明往深处走，芒果树越密，叶子挡住阳光，漏下的光斑在她脸上跳。阿明摘下树枝上的竹篮递过去：“捏蒂部，轻轻转半圈——像这样。”他踮脚够头顶的芒果，食指和拇指扣住蒂，顺时针一转，“咔嗒”一声，芒果落进手心，果皮沾着他手掌的温度。
林晓试着摘了一个，芒果的重量压得手腕沉，绒毛蹭得手心发痒。她把芒果放进竹篮，抬头却见阿明站在前面的果树下，盯着树上的芒果发愣。
那棵树的芒果长得特别密，每个都有拳头大，果皮全黄了，像挂着串小灯笼，风一吹，甜香裹着热气涌过来。林晓伸手摸了摸，果皮软乎乎的，蒂部渗着黏汁：“这芒果熟得也太快了——上周我来，这棵还是青的呢。”
阿明的手突然攥紧竹篮绳，指节泛白：“这、这是新品种，公司今年推广的，西十五天就能熟，运去外地能卖好价钱。”
林晓从包里掏出便携式气相色谱仪，拧开开关，探头凑近芒果蒂部。屏幕上的数字跳动着稳定下来：乙烯浓度12μL/L——正常成熟芒果只有3-5μL/L。她皱起眉，又用糖度计扎进芒果果肉：“糖度才10，‘土炮’能到15，这也太低了吧？”
阿明转身要走，林晓抓住他的手腕——他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，掌心里全是茧子：“阿明哥，这是不是转基因？”
蝉鸣突然炸得耳朵疼。阿明垂着眼睛，看自己的解放鞋——前端破了洞，露出沾泥的脚趾：“妹仔，别问了……去年台风毁了一半果园，欠了三万块。春天有个穿西装的人来，说免费给我种‘速生芒’，说西十五天成熟，舌尖上的化学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舌尖上的化学最新章节随便看！运去北京能卖十块一斤。我不同意，他们说不种就不给贷款……”他声音越来越小，像蚊子叫：“娃要上高中，老娘有糖尿病，要吃二甲双胍……”
林晓松开手，指尖还留着阿明手腕的温度。她蹲下来，摸着“速生芒”的树干——树皮上刻着个小小的“GM”标记，是转基因的缩写。风卷着芒果叶扫过额头，她想起昨天在果园门口碰到的西装男，戴墨镜，拿平板盯着果园看了好久。
“阿明哥，”她轻声说，“我帮你——不用转基因，也能让芒果快熟，还甜。”她翻开笔记本，指着写满公式的那页：“乙烯释放量和温度湿度有关，我们把青芒果放25℃、85%湿度的仓库，用香蕉催熟，这样糖度不会降。还有，你把‘土炮’和‘速生芒’混种，用‘土炮’的香气引蜜蜂授粉，坐果率能提高三成……”
阿明抬头，眼睛里泛着水光：“真的？这样能卖出去？”
“当然能！”林晓从口袋掏出颗椰子糖——昨天在村口便利店买的，糖纸皱巴巴的：“你尝这个，本地椰子做的，比进口糖甜三倍。‘土炮’芒果也是一样，只要方法对，肯定比‘速生芒’好卖。”
那天下午，林晓和阿明把仓库打扫干净，铺了层干稻草，把青芒果堆上去，再盖一层香蕉。仓库窗户开着，风裹着芒果香钻进来，林晓擦了擦额头的汗，看阿明把最后一筐芒果放好。阳光从窗户漏进来，照在他脸上，皱纹里都沾着笑。
傍晚，林晓坐在果园土坡上，看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。她掏出手机，给实验室同学发消息：“帮我测那个‘速生芒’的基因序列——怀疑导入了ACC合成酶超表达基因，就是促进乙烯合成的。”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，身后传来阿明的叫声：“妹仔，吃芒果！”
林晓转身，见阿明举着颗黄澄澄的芒果，果皮上的绒毛掉光了，泛着的光。她接过咬一口，甜丝丝的汁水裹着芒果香漫开，像把整个海南的阳光都吃进嘴里。
“怎么样？”阿明问，眼里全是期待。
“比‘速生芒’甜十倍！”林晓笑着说，嘴角沾着芒果汁。
风里传来远处的狗叫，芒果叶沙沙响。林晓抬头，天上的星星开始亮起来，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。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检测报告——同学刚发的，“速生芒”的基因里确实有ACC合成酶的片段，而且没经过农业部安全认证。
她看向阿明——他正蹲在地上给芒果树浇水，后背的衣服全湿了，贴在背上显出精瘦的轮廓。林晓掏出手机，拍了张阿明的照片，发给同学：“明天我去查那个公司——帮我调他们的注册信息。”
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，眼睛里闪着光。远处的果园里，传来芒果坠落在稻草上的“啪嗒”声，像春天的种子掉进土里，带着希望，带着力量。
阿明突然喊她：“妹仔，过来帮我扶梯子！我要摘树顶的芒果，那几个长得最大！”
林晓应了一声，跑过去。梯子是用毛竹做的，踩上去吱呀响。阿明爬上去，伸手够树顶的芒果，喊：“递下篮子！”林晓举着篮子，仰着头看他——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罩在她身上，像把温暖的伞。
风卷着芒果香吹过来，林晓突然想起论文里的话：“化学不是冷冰冰的公式，是舌尖上的甜，是果园里的风，是农民脸上的笑。”她嘴角来，把篮子举得更高：“阿明哥，接着！”
阿明的笑声撞在芒果叶上，弹回来，裹着甜丝丝的芒果香，飘得很远很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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