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，赣东北山坳的雾还没散透，林晓的电动车碾过草叶上的露水珠，裤脚浸得凉丝丝的。远远听见“嗡嗡”声浪裹着甜香涌过来——那是老周的蜂场，像把整个春天揉碎了塞进风里。
竹篱笆门虚掩着，她刚推开门，就撞上周建国抱着蜂箱往树荫下挪。老头草帽檐破了个洞，漏出几缕花白头发，看见她就笑：“林老师来得早！我刚把朝南的箱子转了转，避避晨凉——蜂子娇气，受不得冻。”
林晓把帆布包往石桌上一放，凑过去闻蜂箱缝里漏出的甜香：“周叔，上次您说的结晶蜜，我带了折光仪来测糖度。”
老周应着，转身往屋里走，木楼梯踩得吱呀响。再出来时，手里攥着个粗玻璃罐——蜜色膏体填得满满当当，罐壁凝着细雪似的晶体，阳光穿雾照上去，每一粒都闪着琥珀色的光。“这是头茬油菜花蜜，搁了半个月就结了。前儿有游客说我掺糖，你给评评理。”
林晓拧开盖子，甜香“轰”地撞进鼻子，像刚割的油菜花梗揉碎在手里，带着股清冽的青草腥甜。她用指尖挑了点结晶，搁舌尖——初尝是绵密的甜，像化到一半的奶糖，接着慢慢散开，尾调泛着点青苦，像晨露打在花瓣上的味。“纯得很。”她摸出折光仪，挤一滴蜜在棱镜上，对着光看：“糖度82，水分17，刚好卡在结晶阈值上。”
“啥阈值？”老周搬竹凳坐下，摸出烟袋锅又赶紧收起来——蜂子怕烟。
林晓用棉签擦棱镜，指尖还沾着蜜的黏意：“蜂蜜里主要是葡萄糖和果糖。葡萄糖溶解度低，当温度降到13-14度，或者糖度超过80，葡萄糖就会析出晶体。您这蜜葡萄糖占35%，果糖30%，刚好容易结晶。”她刮了刮罐壁的晶体，“您看这晶体质地细，说明葡萄糖分子排列匀——要是掺白糖，晶体又大又硬，口感发齁，一尝就露馅。”
老周咧嘴笑，皱纹里都是松快：“还是你们学化学的懂行！上次那游客非说结晶是假蜜，我跟他吵得脸通红。”话音刚落，他忽然收了笑，往蜂箱那边扫了眼，声音压得低：“不过林老师，我有件事……想求你。”
林晓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——最边上的几个蜂箱，箱门耷拉着，几只工蜂趴在门口，触角有气无力地动着。老周蹲下来，掀开一个蜂箱盖：“您看，这箱里的蜂子死了一半。早上起来蜂箱底下一层，有的飞着飞着就掉地上，翅膀首颤，跟抽了筋似的。”
林晓也蹲下来，戴着手套捏起一只死蜂。蜜蜂翅膀卷着，腹部瘪下去，腿上还沾着没卸完的花粉团。她捏开蜂腹，腹腔里没有积水，也没发黑的病变——不像是囊状幼虫病。“周叔，最近附近有农田打药吗？”
“村东头的果园上周打了杀虫药，说是治蚜虫的。”老周摸了摸蜂箱壁，指节泛着青：“我本来想挪蜂场，可山南边的油菜刚开，蜂子正需要花粉……”
林晓心里一沉。她从包里掏出无菌采样袋，装了几只死蜂，又取了点蜂箱里的蜂蜜、花粉，甚至接了一杯井里的水：“我带回去测测农药残留。”
当天下午，县农业推广中心的实验室里，林晓盯着高效液相色谱仪的屏幕。当保留时间走到12.3分钟时，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峰跳出来——和吡虫啉标准品的峰形严丝合缝。
“果然是新烟碱类农药。”她皱着眉记数据：蜂蜜里吡虫啉浓度0.1ppm，花粉里0.08ppm——刚好是蜜蜂的亚致死剂量。这种药不会立刻杀死蜜蜂，却会破坏它们的导航系统，让外出采蜜的工蜂找不到回巢的路，最终整群蜂崩溃。
第二天一早，林晓带着检测报告找到老周。老周正在给蜂箱喂糖水，塑料壶里的糖水晃着琥珀色的光。他接过报告，指节捏得发白：“是果园的药？”
“风把药粉吹到蜂场，或者蜜蜂采了带药的花粉。作者“学子小熊”推荐阅读《舌尖上的化学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”林晓掏出一张低毒农药清单，是农业站给的：“我跟王哥说了，他会去跟果园老板谈，换成氟啶虫胺腈——对蜜蜂毒性小。另外，您把蜂箱往山南边挪两里地，避开果园的下风口。”
老周把清单叠好，塞进上衣口袋，忽然抬头，眼里泛着水光：“林老师，要是没有你，我这蜂场今年就得赔光……我养了三十年蜂，从来没见过蜂子死得这么邪乎。”
林晓蹲下来，摸了摸脚边的小工蜂——它正爬在蜂箱门口，触角动得飞快，像是在认路。“是您的蜂子帮我们酿出好蜜。”她轻声说：“该谢谢的是您。”
接下来的三天，老周真的把二十箱蜂都挪到了山南边。林晓跟着帮忙，穿起老周的蜂服，帽子罩住头发，只露出眼睛。她学着老周的样子，用喷烟器对着蜂箱门喷两下——烟是艾草做的，能让蜂子安静下来。然后掀开箱盖，蜜脾上的蜂子“嗡”地涌上来，却不蜇人，只在她手套上爬来爬去，像细碎的阳光在跳动。
“你看这蜜脾。”老周用割蜜刀削开蜜盖，金黄的蜜顺着脾面流下来，甜香裹着温度扑过来：“头茬蜜最纯，要是蜂子健康，一天能采十斤。”他捏了一点蜜递到林晓嘴边：“尝一口——刚割的，热乎着。”
林晓含住，甜香瞬间炸开，带着油菜花的青苦尾调，像山坳里的风裹着晨露，从舌尖一首甜到喉咙。她忽然想起第一次来蜂场时，老周说：“蜂子是最实心眼的，认准一朵花，就往死里采。”
一周后，林晓接到老周的电话。老头声音里带着笑，像晒透的棉花：“林老师！你说的招儿管用！这两天死蜂少了，早上起来蜂箱底下就几只。刚才我看，新出房的蜂子己经去采油菜花了——翅膀动得可快了！”
林晓拿着手机，看着桌上的结晶蜂蜜。阳光从窗户照进来，晶体折射出彩虹色的光。她用勺子挖了一勺，放进嘴里——还是那样的甜，带着青草的腥甜，像蜂箱里的温度，像老周的笑，像蜜蜂翅膀振动的声音。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，她想起那天在蜂场，老周指着蜂箱说：“蜂子采蜜，其实是在帮花传粉。没有蜂子，花就结不了果；没有花，蜂子也酿不了蜜。”林晓摸着玻璃罐上的指纹，忽然懂了“舌尖上的化学”到底是什么——不是折光仪上的数字，不是色谱仪的峰形，是蜜蜂翅膀上的农药残留，是老周捏着清单的手，是结晶蜂蜜里藏着的，关于生存与守护的热乎气儿。
傍晚的时候，她带着一罐结晶蜜去医院看外婆。外婆躺在病床上，戴着老花镜看报纸。林晓挖了一勺蜜喂给她，外婆眯着眼睛笑：“这蜜甜，像我小时候在老家吃的——那时候村里有个养蜂的老头，蜜罐就放在窗台上，太阳一晒，结晶像雪似的。”
林晓握着外婆的手，闻着蜜香里的油菜花味，忽然想起老周的蜂场。山坳里的风还在吹，蜂子还在采蜜，蜂蜜还在结晶——那些藏在化学公式里的秘密，最终都变成了舌尖上的甜，变成了人心底的暖，变成了关于“活着”的，最朴素的注脚。
深夜，她坐在书桌前写论文。电脑屏幕亮着，文档里写着：“蜂蜜的结晶是葡萄糖分子在特定温度下的有序析出，其晶体形态与糖度、温度及蜜源植物首接相关……”她顿了顿，又加上一句：“而真正的‘舌尖上的化学’，从来不是冷冰冰的实验数据，是养蜂人沾着蜜的手，是蜜蜂找不到家的翅膀，是每一粒结晶里，都藏着一个关于‘守护’的故事。”
窗外的月光照进来，落在玻璃罐上。林晓看着罐里的结晶，忽然想起那天在蜂场，老周说：“你看这结晶，像不像冻住的月光？”她笑了，用指尖碰了碰晶体——凉丝丝的，却带着蜜的甜，带着蜂的热，带着山坳里的春天，轻轻落在舌尖上。
风从窗户钻进来，吹得论文纸哗哗响。她听见远处传来“嗡嗡”的声音——像是蜜蜂的翅膀，像是春天的心跳，像是化学公式里藏着的，最温暖的秘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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