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eptember的风裹着桂香撞在工厂铁皮门上时,林晓正蹲在台阶上系实验服的鞋带。金属门把手上凝着层细汗,她指尖刚碰上去,里面的冷气就顺着指缝钻进来——比实验室的恒温室还低两度,混着可可脂烤焦的甜香,像有人把整颗可可豆揉碎了煮成风。
“林博士?”
扎高马尾的姑娘探出头来,手套上沾着半凝固的巧克力,像抹了层深棕的蜜。她的围裙印着工厂logo,右下角沾了块可可粉,像落了片没扫干净的晚霞:“我是小李,张工说你要测调温曲线?快进来,外面秋老虎还没退呢。”
工厂里的温度刚好18℃,是巧克力调温的黄金温度。不锈钢搅拌罐在墙角转着,巧克力浆顺着罐壁流下来,像条发亮的深棕丝带。调温台上摆着铜质刮铲,铲面映着小李的脸——她正盯着温度计,睫毛上沾了点可可粉,像撒了把碎钻。
“昨天刚到的可可脂,”小李舀了勺巧克力浆倒进铝盘,“张工说要测最优熔点,你看这光泽——”她用刮铲划了道,浆体在台面上展开,边缘泛着琥珀色的光,“是不是像液体的宝石?”
林晓接过铝盘,指尖感受到巧克力的温度——27℃,刚好是调温第三阶段的“结晶稳定期”。她把样品放进DSC仪,按下启动键。屏幕上慢慢跳出基线,像条平静的河,首到28℃时突然来,像被风掀起的绸带。
“不对。”她皱着眉放大曲线。正常可可脂的吸热峰应该在34℃左右,像座尖锐的小山峰,而眼前这条线的峰尖却歪在28℃,像被揉皱的纸。她抬头看向小李,后者正盯着搅拌罐,手套指节泛着青白。
“小李,”林晓拿起样品袋,标签上印着“科特迪瓦可可脂”,“这批原料的供应商……最近有没有变?”
小李的肩膀颤了颤。她摘下手套,指尖沾着的巧克力蹭在围裙上,留下道深色印子:“林博士,你……有没有试过超市里的我们家巧克力?”
她从抽屉里掏出块包装纸皱巴巴的巧克力,外壳是深棕色,印着工厂的logo。林晓捏着巧克力,放在手心里——三分钟后,表面开始渗出细小的油珠,像夏天的冰淇淋化了。而小李刚给的样品还保持着形状,只是边缘有点发黏。
“代可可脂。”林晓用指甲刮了刮超市款的表面,指甲上沾了层透明的油,“棕榈油基的,熔点约28℃,所以在手里化得更快。”她把巧克力放进嘴里,舌尖立刻尝到股甜腻的蜡感,像嚼了口凝固的植物油。
小李突然哭了。她趴在调温台上,肩膀一耸一耸的:“上个月老板说可可脂涨价了,要掺30%的‘复合脂’。我不同意,他说要是不卖,工厂就要倒闭,二十个工人要失业……”她抬起脸,眼睛红得像熟了的樱桃,“昨天你说要测熔点,我本来想偷偷换样品,可……可我实在忍不住了——我做了五年巧克力,从来没见过这么差的脂!”
林晓拍了拍她的背。窗外的风卷着桂香进来,混着工厂里的可可味,像把苦和甜揉在了一起。她从包里掏出另一块巧克力——是上周从比利时带回来的纯可可脂黑巧,外壳上凝着层白霜:“你尝一口。”
小李咬了一口,眼睛突然亮了。巧克力在她嘴里慢慢融化,不是像代可可脂那样流下来,而是像蜜一样裹着舌尖,带着可可的焦香,还有点微苦的后味。“这才是巧克力该有的味道,”她抹了把眼泪,“我刚学做巧克力的时候,师傅说,好的巧克力要‘在嘴里融化,不是在手里’。”
“那我们证明给他们看。”林晓把DSC仪的曲线打印出来,红色的峰线像把剑,首插在28℃的位置。她又拿出显微镜——纯可可脂的晶体是针状的,排列整齐;而代可可脂的晶体是块状的,像堆乱石头。“这些数据不会说谎。”
下午三点,老板踩着皮鞋进来的时候,林晓正蹲在调温台边,把两块巧克力放在投影仪下。屏幕上,纯可可脂的晶体像排列整齐的针,而代可可脂的晶体像团乱麻。
“林博士,你这是干什么?”老板的西装上沾着烟味,手指上戴着枚金戒指。
“这是你家产品的熔点曲线。”林晓指着屏幕上的红色峰线,“28℃,而正宗科特迪瓦可可脂的熔点是34℃。这是显微镜下的晶体结构——代可可脂的晶体不规则,所以口感发蜡;纯可可脂的晶体整齐,所以丝滑。”她拿起块超市款巧克力,塞进老板手里,“您自己尝。”
老板咬了一口,脸立刻皱起来:“这是什么?像嚼蜡烛!”
“因为代可可脂里的反式脂肪酸,”林晓拿出检测报告,“您看,这份报告里的反式脂肪酸含量是1.2g/100g,而纯可可脂的反式脂肪酸含量是0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但每个字都像钉子,“消费者买的是‘可可脂巧克力’,不是‘代可可脂糖果’。”
老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。他抓起桌上的检测报告,揉成一团:“你懂什么?顾客就喜欢甜的、化得快的!”
“可他们不知道,”小李突然站出来,围裙上的可可粉印子格外明显,“他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蜡,不是巧克力。我做了五年巧克力,每天调温、搅拌,就是想让每块巧克力都有师傅说的‘融化在嘴里’的味道。可您……”她的声音发抖,“您毁了我最爱的东西。”
办公室的空气突然静下来。窗外的风掀起窗帘,吹得检测报告的碎片飘起来,像片黑色的雪。老板盯着小李,又看看林晓,终于叹了口气:“我……我也是没办法。原料涨价,房租涨,工人工资涨……”
“但欺骗消费者不是办法。”林晓把份文件放在桌上,“这是我联系的可可供应商,科特迪瓦的小农场,价格比你现在的供应商低5%。还有,我可以帮你申请‘纯可可脂认证’——消费者愿意为好产品付钱。”
老板盯着文件,指尖轻轻颤抖。他拿起桌上的纯可可脂巧克力,咬了一口,眼睛里突然泛起水光:“我以前也做过纯可可脂的……那时候工厂刚开,我和师傅一起熬可可脂,熬到半夜,满屋子都是香。后来……后来为了赚钱,就忘了。”
三天后,市场监管局的人来了。他们带走了所有代可可脂原料,箱上的“复合脂”标签格外刺眼。小李站在工厂门口,看着工作人员搬箱子,手里捧着刚做好的纯可可脂巧克力。
“我递了辞职报告。”她的马尾辫换成了低麻花,围裙换成了自己买的棉麻款,“我想自己开个小店,只做纯可可脂的。名字我都想好了,叫‘融’——师傅说,好的巧克力要‘融化在嘴里,融化在心里’。”
林晓接过巧克力,咬了一口。可可的香气在嘴里炸开,像喝了杯热可可,带着点苦,又带着点甜。风里的桂香又飘过来,这次混着巧克力的香,像把整个秋天都煮成了糖。
“我帮你设计包装。”林晓笑着说,“用你围裙上的可可粉印子当logo,像片晚霞。”
小李也笑了。她抬头看向天空,秋天的云像棉花糖,软乎乎的。远处传来搅拌罐的声音,这次是纯可可脂的香气,飘得很远很远。
晚上,林晓坐在实验室里,整理今天的数据。DSC仪的屏幕上,纯可可脂的曲线像座尖锐的小山峰,34℃的峰尖格外清晰。她想起小李的话——“好的巧克力要在嘴里融化,不是在手里”——原来化学不是冰冷的数字,是舌尖的温度,是手心里的触感,是一群人对味道的坚持。
她翻开笔记本,在“巧克力的熔融”那页写下:“可可脂的熔点不是数字,是关于‘融化’的哲学——它在体温下慢慢融化,像时间放慢了脚步,让你尝得到可可豆的阳光,尝得到制作人的心意。而代可可脂的融化是急功近利的,像快餐,像谎言,尝不到温度。”
窗外的桂香飘进来,混着实验室里的可可味。林晓笑了,她想起小李的“融”店,想起老板重新订的可可脂原料,想起今天测的那条完美的曲线——原来最动人的化学,从来都在舌尖上,在心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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