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裹着银杏叶的碎香撞进“甜云记”的时候，林晓正举着试管架在店门口踩台阶——白大褂下摆扫过门槛的铜铃，叮当一声，玻璃柜里的甜筒堆成的小山都跟着晃了晃。
“小美！”她喊得急，试管里的淡蓝色液体晃出小漩涡，“实验室刚配的单甘脂溶液！我算过HLB值，刚好匹配你家冰淇淋的脂肪含量！”
柜台后扎高马尾的姑娘抬头，围裙上的草莓图案沾了点巧克力渍，眼睛红得像刚揉过：“可算来了——昨天做的香草球又结冰渣，张叔举着勺子问我是不是偷偷换了奶粉，说‘跟嚼冻硬的牛奶似的’。”她掀开冰淇淋机的盖子，白色的冷气涌出来，裹着股发涩的香草味。
林晓凑过去，用指尖蘸了点混合液——指尖凉得发麻，液体里的脂肪球颗粒分明，在阳光下能看见细小的反光点。“水相分离了。”她皱着眉头用勺子挖了一点，咬下去的瞬间皱起鼻子，“脂肪球没抱住水，你上次加的丙二醇酯HLB太高，亲水性太强，反而让水跑出来结成冰晶。”她把试管塞进小美手里，“倒五毫升进去——这东西是‘脂肪球的外套’，能把水锁在1-2微米的小气泡里，舌头根本尝不出来颗粒感。”
小美听话地拧开试管盖，淡蓝色液体顺着杯壁滑进原料桶，像滴进牛奶里的蓝墨水。林晓按下冰淇淋机的启动键，搅拌桨转起来，混合液慢慢从稀粥变成乳霜状，空气中的香草味越来越醇，像浸了蜜的棉花。
二十分钟后，林晓用挖球器舀了一勺，奶白色的球在勺里晃了晃，表面凝着层薄霜。她递到小美嘴边：“尝。”
小美咬下去的瞬间，眼睛突然亮起来——冰淇淋在舌尖化开的时候，像咬了一口被晒暖的云，软得能吸进喉咙里，甜意裹着香草香从舌尖漫到鼻尖，连后槽牙都跟着发颤。
“天……”她捂住嘴，声音里带着哭腔，“比我妈以前做的还滑！去年冬天我妈在医院躺着重症监护，还攥着我的手说‘甜云记的冰淇淋要像云一样软’，现在终于……”
林晓拍了拍她的手背，指腹蹭掉她脸上的冰淇淋渣：“你妈要是看见现在的冰淇淋，肯定要举着双球甜筒绕店三圈。”她弯腰捡起脚边的银杏叶——扇形的叶片黄得透亮，叶脉像绣在纸上的金线，“对了，北京的秋天最香的就是这玩意儿，要不要做银杏味的？”
“银杏？”小美捏着那片叶子，指腹蹭过叶脉上的细毛，“会不会苦？我上次摘了片嚼，苦得首吐舌头。”
林晓从帆布包里摸出另一个试管，透明液体里浮着点黄绿色的沉淀：“我用75%乙醇萃取了黄酮类化合物，脱了三次苦味——你闻。”她拧开盖子，一股清苦里带着甜的青草香飘出来，像走在国子监的银杏道上，风裹着碎叶拍在脸上的味道。
下午三点的阳光穿过玻璃柜，把混合液染成淡金色。林晓倒了两毫升萃取液进去，搅拌桨转得更快，冷气卷着银杏香漫满整个小店。等冰淇淋做好的时候，小美用挖球器舀了一勺——淡绿色的球上撒着烤香的银杏果碎，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。
第一个试吃的是隔壁中学的周小棠，扎着羊角辫的姑娘咬了一口，眼睛立刻弯成月牙：“像……像秋天的风！我早上走上学路，银杏叶落进衣领里，就是这个味道！”她举着甜筒蹦跳着出门，银杏碎渣掉在台阶上，被风卷着飘向街对面。
接下来的三天像开了倍速——甜云记的玻璃柜前排起了队，从中学放学的孩子到穿西装的白领，都举着手机拍那勺淡绿色的冰淇淋。林晓蹲在柜台后帮着打包，白大褂上沾了银杏果的碎屑，帆布鞋踩在地板上，把木质纹路都磨得发亮。
“晓晓你看！”小美举着手机跑过来，屏幕上是条朋友圈：“甜云记的银杏冰淇淋！吃一口像把北京的秋天含在嘴里！”下面配了张图——冰淇淋球上的银杏碎渣沾着阳光，像撒了把碎金。
林晓笑着擦汗，指尖刚碰到试管架，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得厉害。
“晓晓……”小美声音里带着哭腔，“工商局的人来了，说有人投诉我们的冰淇淋吃了拉肚子，现在要封店！”
林晓赶到的时候，甜云记的玻璃门上己经贴了米黄色的封条，小美坐在台阶上，围裙皱成一团，手机屏幕亮着——是条带节奏的朋友圈，配着张模糊的呕吐袋照片：“甜云记加了工业乳化剂！我家孩子吃了拉了三回！”发朋友圈的人头像很熟悉，是街对面“冰乐多”的老板，上次还带着合同来跟小美谈收购，说“你这破店早晚要黄”。
“不可能。”林晓蹲下来，指尖掐进掌心，“单甘脂是国家GB2760允许的食品添加剂，用量我算过，每公斤才加五克——比你吃的蛋糕里的乳化剂还少！”她摸出手机翻监控，“昨天那个投诉的人根本没进过店！你看监控——”她把手机递过去，屏幕里的中年男人站在街对面，举着个呕吐袋拍了张照，然后转身进了“冰乐多”。
小美盯着屏幕，眼泪砸在围裙上：“这店是我妈留下的……她以前凌晨三点起来熬果酱，说‘等小美上大学，就把店装修成粉色的’。”她攥着围裙带子，指节发白，“现在怎么办？顾客都信了，刚才有个阿姨过来骂我‘赚黑心钱’。”
林晓把她扶起来，从包里掏出份盖着实验室公章的检测报告——纸页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：“我早上带样品去化验了，单甘脂含量符合标准，银杏提取物里的黄酮类化合物还有抗氧化作用。”她摸出手机拨通工商局的电话，“我们有证据证明是恶意投诉——监控、检测报告，还有所有购买记录，那个‘拉肚子的孩子’根本没买过我们的冰淇淋！”
三天后，“甜云记”的封条被撕掉的时候，门口围了一圈老顾客。张叔举着个不锈钢饭盒挤在最前面：“我就说小美不会卖黑心东西！上次我孙子吃了三球都没闹肚子！”王阿姨抱着个保温桶，里面装着刚熬的红豆粥：“给你们补补——这几天肯定没好好吃饭。”
林晓站在柜台后，看着小美给顾客打甜筒——淡绿色的冰淇淋球堆在脆筒上，银杏碎渣撒得均匀，像撒了把秋天的阳光。街对面的“冰乐多”门可罗雀，老板隔着玻璃瞪过来，林晓冲他比了个“V”，然后转头对小美笑：“今晚做糖炒栗子味的？我带了β-环状糊精，能锁住栗子的焦香，不会化了就变苦。”
小美笑着点头，手里的挖球器敲在玻璃柜上，发出清脆的响。风裹着银杏叶吹进来，落在林晓的试管架上——淡蓝色的液体里，细小的气泡正慢慢上升，像把整个秋天的云都装在了里面。
傍晚的时候，周小棠举着甜筒跑进来，银杏碎渣沾在嘴角：“姐姐！我同学说要组队来买！他们说‘这是北京秋天的味道’！”她的甜筒上，冰淇淋正慢慢融化，滴在她的校服上，像朵淡绿色的花。
林晓看着窗外的银杏叶飘成金色的雨，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检测报告——纸页己经被揉得有点皱，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：“甜云记冰淇淋样品，所检项目均符合GB2760-2014《食品添加剂使用标准》。”她转头对小美笑，阳光穿过玻璃，把她们的影子叠在一起，落在柜台后的“甜云记”招牌上。
“你说。”小美突然开口，“要是我妈看见现在的店，会高兴吗？”
林晓咬了口银杏冰淇淋，甜意裹着青草香漫开：“她会举着双球甜筒，跟每一个顾客说‘这是我女儿做的，比我做的还好吃’。”
风又吹进来，铜铃叮当响，玻璃柜里的甜筒堆成小山，冰淇淋的香气裹着银杏叶的碎香，飘得很远很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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