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五点的西川酱料厂裹在一层红棕色的雾里——那是发酵车间的蒸汽混着豆瓣的酱香，沾在车间屋顶的青瓦上，像给老房子涂了层蜜色的釉。林晓抱着笔记本电脑站在门口，白大褂领口敞着，里面的羊绒衫沾着几点豆瓣渍，她把冻得发红的手凑到嘴边哈气，钢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开一道斜线：第三十七次，发酵罐3号的pH值冲过了8.0的警戒线。
“晓姐！”小刘的声音撞破雾层，他戴着厚边框眼镜，鼻尖沾着粉笔灰，文件夹夹得死紧，“3号罐的温度破32度了！比工艺上限高3度！”
林晓的眉峰立刻拧成结，她把笔记本往怀里一塞，橡胶靴踩在潮湿的水泥地上，发出细碎的“啪嗒”声。车间里的白炽灯亮得刺眼，一排不锈钢发酵罐像沉默的巨人，罐身的压力表指针抖得厉害。她停在3号罐前，指尖刚碰到罐壁就皱了眉——温度像晒了半天的砖，烫得人一缩。
“冷却系统刚检修过？”她问。
“昨天下午才查的！”小刘翻着台账，“循环水18度，流量正常，连冷凝管的水垢都刮干净了……”
林晓没等他说完，一把掀开罐顶的人孔盖。热气裹着豆瓣的腥甜涌出来，她抄起长柄勺舀了一勺——红亮的豆瓣上缠满白色菌丝，像撒了层细雪，可捏在手里却能挤出半滴清水，湿度比工艺要求高了15%。
“闻。”她把勺子递到小刘鼻尖。
小刘皱着鼻子抽了口气：“像……泡了三天的酸萝卜？闷得慌。”
“是米曲霉‘罢工’了。”林晓把豆瓣倒回罐里，指甲缝里还沾着菌丝，“它要pH6.5到7.0才肯干活，超过8.0就歇菜——不产蛋白酶，不分解大豆蛋白，哪来的鲜味？”
她转身往实验室走，白大褂下摆扫过旁边的竹编簸箕，里面晒着的二荆条辣椒发出清脆的“哗啦”声。实验室的空调风裹着酒精味扑过来，林晓搓了搓手，抓起pH计电极就往盐水样品里扎——屏幕上的数字跳了跳，停在7.8。
“小刘，拿上周的食盐样品。”她盯着数字说。
小刘从样品柜里翻出透明塑料瓶，标签上印着“福兴盐业·20241028批次”。林晓倒了半勺食盐进烧杯，加蒸馏水搅开，pH计的数字又跳了——7.6。
“正常食盐pH是7.0±0.2。”她指尖敲着实验台，“这批次偏碱0.5，不是受潮，是有人掺了东西。”
离子色谱仪的嗡嗡声里，林晓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峰值——碳酸氢根的峰像把尖刀，比正常高了三倍。她猛地抬头：“是小苏打！有人往食盐里掺了碳酸氢钠！”
小刘的眼镜差点滑下来：“小苏打？做包子的那个？”
“对。”林晓把色谱图拍在桌上，“小苏打便宜，掺进去能降成本，但它会让盐水pH飙升，首接抑制发酵——你没闻出来吗？最近的酱都带着股‘死味’，像没发透的黄豆。”
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，王强捧着紫砂壶进来，肚子上的衬衫纽扣崩得紧紧的，川普里带着火：“晓妹儿，听说3号罐出问题了？”
林晓把色谱图转给他：“王哥，你家亲戚李二娃送的盐，掺了小苏打。”
王强的脸瞬间红成卤牛肉，拍着桌子骂：“龟儿子的李二娃！老子让他进最好的川盐，他敢拿小苏打充数？”
“不止是充数。”林晓翻开监控记录，画面里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戴着鸭舌帽，半夜十点往3号罐里倒东西，“最近一周，每天凌晨都有人动3号罐——上周来谈合作的味鲜居技术员陈波，你还记得吗？”
王强凑过去看监控，手指关节捏得发白：“这龟儿子！上回他盯着发酵罐问米曲霉接种量，我就觉得不对！”
“味鲜居的辣酱卖得比我们便宜，但鲜味不够。”林晓把pH曲线摊开，“他们想毁我们的配方——让我们的酱发苦发闷，逼经销商转投他们。”
王强把紫砂壶往桌上一砸：“老子明天就把李二娃开了！再让保安把陈波的照片贴满门岗！”
“先别急。”林晓从冰箱里拿出一盒样品，红亮的酱料上浮着细密的油花，香气像小拳头一样砸过来，“尝尝这个。”
王强吸了一口，眼睛立刻亮得像泡发的枸杞：“晓妹儿，这个酱鲜得首冲天灵盖！比之前的还香！”
“这是用掺假盐加0.1%柠檬酸调的。”林晓说，“柠檬酸能把盐水pH拉回7.0，还能促进谷氨酸钠释放——你吃着鲜，就是因为谷氨酸钠比之前多了15%。”
王强拍着大腿笑：“晓妹儿，你是我的活菩萨！明天就把这个配方上生产线，老子要让味鲜居的龟儿子们看看，谁才是西川辣酱的老大哥！”
晚上十点，实验室的灯还亮着。林晓坐在电脑前整理数据，咖啡杯里的热气绕着她的发梢打转。小刘趴在桌上打盹，眼镜滑到鼻尖，手里还攥着食盐检测报告。
突然，走廊里传来“吱呀”一声——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。
林晓抬头，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人站在门口，鸭舌帽压得低，口罩遮住半张脸。她刚要喊，那个人从口袋里掏出注射器，往实验台的样品瓶上扎了一下，转身就跑。
“小刘！醒醒！”林晓推醒他，抓起手机就追出去。
走廊的灯很暗，她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，发出急促的“嗒嗒”声。那个人跑到停车场，钻进一辆黑色轿车，车牌号是“川A·X789”。林晓举着手机拍照，轿车的尾灯闪了闪，像道黑色的闪电窜出去。
回到实验室，林晓拿起被扎的样品瓶——瓶身有个细小的针孔，里面的酱料颜色发暗，闻起来有股苦杏仁味。她用pH计一测，数字首接跳到4.0，比正常低了2.5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小刘的声音发抖。
林晓把样品倒进气相色谱仪：“氰化钾。”
小刘的脸瞬间白成豆腐皮：“他想毒死谁？”
“不是毒人，是毁样品。”林晓指着屏幕上的峰值，“只要这个样品被送到经销商那里，他们会以为我们的酱变质，立刻终止合作。”
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——刚才追人的时候，那个人掉在走廊里的，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：“别多管闲事，否则后果自负。”
小刘凑过来，手都在抖：“晓姐，我们要不要报警？”
林晓把纸条放进证据袋，抬头看向窗外——发酵车间的烟囱还在冒蒸汽，酱香裹着雾飘向夜空，像给城市盖了层温柔的被子。她摸了摸实验台上的样品瓶，红亮的酱料在灯光下泛着光，香气浓得化不开。
“报警没用。”她轻声说，“他们要的不是我们的命，是我们的配方——但我们的酱，没那么容易毁。”
小刘抬头，看见她眼底的光，突然就稳了：“晓姐，明天我去调停车场监控，查那个车牌号。”
“我去查李二娃的进货渠道。”林晓把实验数据保存好，“我们要把他们的狐狸尾巴揪出来。”
深夜的风刮得窗帘“哗啦”响，林晓坐在电脑前，指尖敲着键盘。窗外的月亮升起来，银白的光洒在她的白大褂上，像一层薄雪。她拿起勺子，舀了一点样品酱放进嘴里——鲜、香、辣，带着柠檬酸的清苦，像西川的冬天，冷得刺骨，却又热得暖心。
“放心吧。”她对着空气说，“我们的酱，不会输的。”
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，实验台上的样品瓶里，红亮的酱料在轻轻摇晃，像一团跳动的火。走廊里传来保安巡逻的脚步声，远处的发酵车间里，豆瓣还在悄悄发酵，释放着属于西川的味道——那是阳光晒过的辣椒、雨水润过的黄豆，还有手艺人的心血，混在一起，变成了刻在舌尖上的化学密码。
凌晨一点，林晓关掉电脑，准备锁门。她的手刚碰到门把，突然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——是个注射器，针头闪着冷光，旁边压着一张纸条：“再查下去，你会后悔的。”
林晓把注射器捡起来，放进证据袋。她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监控摄像头，嘴角扬起一点笑。
“想玩？”她轻声说，“那就玩到底。”
实验室的灯灭了，黑暗里，只有样品瓶里的酱料还泛着红亮的光，像一双不肯闭上的眼睛，守着属于西川辣酱的秘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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